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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琛早料到會有今天這一怒,是以不躲不閃,只從袖中又掏出一本書冊,拱手長揖,舉過頭頂。
御前太監徐進良屏氣凝神,見到殿中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青年又拿了一本書冊,心中嘆了口氣,還是接過了那本書,轉交給了正在氣頭上的皇帝。
高宗一目十行地看完,將那冊子摔在桌上,沉聲道:「這麼說,朕不僅不能責備你,還得給你賠罪了?你無視天家名聲,竟算為民除害?」
「臣只是一半為民。」青年答得篤定,「還有一半,是為了陛下。」
他繼續道:「陛下有所不知,周永是先朝天水郡趙氏的餘孽,更是當年逃出來的家僕。臣思來想去,這樣的人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是以特意查了揚州的戶志。」
「戶籍上並沒有他的來處,可他卻固定在每年五月前往秦州祭祀,至於那祭祀的地點,竟是一片亂葬崗。」裴景琛語調沉了一分,「這都是他店中的幫工親口所說,決無半分虛假。」
高宗的眉頭擰得更緊,事已至此,皆有鐵證。
就算當年先帝暮年的事做得再絕,但天水郡趙府依山而建,倘若真的要逃一個人,雖難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
他沉思片刻,才鬆了口,「原是如此,那他人呢?」
裴景琛道:「臣已經將他關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你這話什麼意思?」高宗隱隱露出不悅的神情,「一沒把人押入天牢,二沒殺掉以絕後患,難道還要留著供他吃喝不成?」。
青年神色一如往常,坦白道:「陛下明鑑。沒押入天牢,是臣擔心有人會殺他滅口;至於還留著他一條命,則是因為背後的大魚還沒咬鉤。」
「怎麼?難道還能有人跟他一起......」高宗反駁的話剛說了一半,自己先覺察出怪異。
「正是。」裴景琛看著一臉凝重的高宗,補充道:「一個奴僕能掀起什麼風浪?他在揚州盤踞多年,甚至視當地的太守如無物,陛下覺得他想做什麼?」
高宗背過身,並沒答話。
裴景琛的話在他心中掀起一陣陣的浪潮,宛如炸了一聲雷。
當年雖然對趙家斬盡殺絕的是先帝,但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大周朝廷的安穩,更是為了新帝鋪路,解除心頭大患,是以他無論如何都是不折不扣的受益方。
當年的滅門慘案中,既然能逃一個家僕,焉知逃不出另一個人?若是逃出的都是奴僕也無甚大事,字都認不全的小廝,就算再想報仇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
可若是逃出來的是主子,那就要另當別論。
「你查出來這逃奴背後的人是誰了麼?」高宗中氣不足,高大的身影此刻看上去也頗有幾分頹廢。
裴景琛搖頭道:「尚未。」
他心中明白,這是在扯謊,是在瞞下自己已知的信息。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只是一個姓氏,不足以扳倒身在後宮、同皇帝相處多年的寧婕妤。
更何況寧婕妤膝下還有一個成年皇子,所以他需要掌握更有利、更尖銳的證據,將趙家當年逃出來的三個人一一揪出來,一擊斃命才能永絕後患。
良久,高宗嘆道:「那此事就交由你了。」
只有交給裴景琛才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他已垂垂老矣,時日無多,倘若趙氏餘孽尚存,最有可能被威脅的實際是東宮的太子。
站在殿中的青年看著龍椅前略顯疲憊的身影,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只低聲道:「臣絕不負陛下所託。」
高宗擺了擺手,「朕累了,裴二郎,你退下吧。」
他的話剛說完,徐進良就已經走下台階,想要送裴世子出殿。
裴景琛的腳步卻沒動,他只是看著重新坐回龍椅的人。
「陛下,臣還有一問,雍州戰況如何?」
高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挺拔的青年,粗略一想雍州確實已經一個月沒來消息了,守在邊關的是他的父親,倒也難怪他著急。
「徐進良。」高宗喚了一聲。
徐進良會意,接過一張薄薄的書信,遞給裴景琛。
青年的眉頭皺了又松,臉上神情不定,硬是將那幾句話看了好幾遍,似是不敢相信那信上的內容。
「陛下,這,這是真的嗎?」他的嗓音罕見地有些顫。
「北狄王室才送過來的消息,自然是真的。」高宗無奈地笑了一聲,「倒可惜你這次收的鹽引,無用武之地了。」
「這怎麼能算可惜呢?陛下,若是兩國真的可以化干戈為玉帛,那對邊境的百姓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裴景琛的笑容真切,拿紙的手指尖微顫。
高宗點頭,「正是此理。」
「本已做好了舉國之力,與北狄人不戰不休的準備,這才催著你去收回鹽引,折換金銀購買糧草送到邊境,如今看來,倒是不必。」
裴景琛將書信折起,復又遞還給一旁的徐進良,附和道:「只是陛下,這消息您問過邊關守將了麼?為防有詐,自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高宗讚許地看他一眼,親自拿起另一封信走到青年身邊,笑道:「你再來看看這封是誰寫的?」
「是家父。」青年的目光先落在最後的署名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