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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意隱隱覺得哪裡有些奇怪,偏又說不上來,臨上馬車前,她突然開口說了句,「裴二,我與你同去廣濟寺。」
青年的手指不自覺地一顫,幸而斂在衣袍之下並不起眼,他點頭答道:「也好。」
說完坐在少女身側,鎮定的有些過分。
那股怪異的直覺愈發濃烈,秦姝意原本還以為這人無論如何都會拒絕,卻沒想到竟這樣輕易就答應下來,這不禁讓她有些侷促,倒顯得自己多疑了。
她咳了一聲,不自然地開口,「若是你有旁的事,我在府里待著也可以。」
裴景琛眉梢微挑,顯然是想透了其中的前後因果,伸手撫了撫她柔順的長髮。
「母親的靈位由廣濟寺玄空大師親自供奉。」
他說的淡定,秦姝意卻聽得有些驚駭。倘若真的是裴夫人的牌位,那也理應放置在裴家宗祠,怎麼會由一個僧人供奉?
青年看到她眸中的疑惑,低聲道:「夫人,裴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我父親和姑姑是裴家嫡系,可是祖父早逝,一大家子活活吃垮了大房。」他垂眸補充道:「姑姑還沒及笄,他們就已經做好了把她嫁給纏綿病榻老知州的準備。」
秦姝意心中一驚,順著他的話猜測道:「所以,國公大人帶著皇后娘娘逃了麼?」
這不難猜,雖則其中的彎彎繞世人並不清楚,可卻有一點明明白白。那就是恆國公與當今陛下是青年時結下的交情,必然是來到臨安後,才與當今陛下產生了交集。
「嗯。」裴景琛並沒有再提後來的事,那些事也不必再提,臨安口口相傳的帝後情意、伯樂與千里馬之間的賞識罷了。
他看著面前的少女,仿若這一切不過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外祖在雍州雖有一份家業,但終歸只是行商。母親嫁給父親,得了父親的愛重,卻一直被宗祠那群老頑固置喙斥罵。」
他話頭一轉,「就算入了宗祠,也是平白被人往身上潑髒水,還不如在廣濟寺清淨。我母親曾救過玄空大師,因而大師也願意為她供上一盞長明燈。」
至此,秦姝意方把這一切聽明白,亦是唏噓不已,點頭道:「既如此,我更該和你一同去,為母親上一柱香,聊表思念。」
裴景琛看著她,忽而露出一抹笑,將她攬在懷中,「母親是個豁達溫善的女子,見到你,必然欣慰不已。」
少女嗅著鼻端熟悉的冷竹香,也不由得有些晃神,她合上雙眸,只說:「裴二,我剛才很擔心你。所以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都不要瞞著我,好嗎?」
青年脊背一僵,不知她察覺到了什麼,語調依舊平淡,緩緩說了句,「好。」
——
不過轉瞬,已入四月天,夜間微涼的氣溫也高了許多,草木長勢更勝,宮中的內侍宮女也都換上了輕薄的宮裝。
承乾宮裡撤了地龍,高宗看著一早就跪在殿中的青年,一時間也有些無奈。
裴景琛昨日回了臨安,並沒有立時回到宮中復命,而是稱病在府中歇了一天,今日一早也沒有上朝,反而是來了承乾宮中候著,瞧著倒是有話想要私下報他。
高宗翻開呈上來的一沓鹽引,確實都蓋著朝廷的紅頭印章,明確寫著頒發的年份,毫無差池錯漏。
「這樁差事,裴家二郎辦的很不錯,也算了結朕心頭大事。」高宗看完,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還衝著一旁侍候的徐進良指了指桌上的鹽引冊子。
不見裴世子答話,徐進良眼觀鼻鼻觀心,應聲恭維道:「世子打小也是在陛下身邊長大的,自然絕非池中之物,這是承了陛下的浩蕩隆恩。」
他的話說的圓融,也恰到好處地緩和了二人之間有些冷硬的氣氛,高宗果然眉開眼笑,一時之間殿內停滯的空氣又流動起來。
「裴二郎,起來回話。」高宗笑道。
青年聞言,緩緩站起身,拱手道:「為陛下分憂,是臣等本分。」
「你既說請罪,請的什麼罪?」徐進良方才說的那些話,無疑是緩和了皇帝的心情。此刻看著殿中的青年,也生出幾分父輩的憐惜。
裴景琛面不改色地回答,「臣動了私刑。」高宗皺眉,「可是對那群頑固不化的鹽商?你做了什麼?」
「是鹽商,卻也是逆賊家僕;臣廢了他一條胳膊一條腿,還有一隻手。」青年的聲音冷冽,一字一句幾乎是砸在皇帝的耳邊。
殿中的氣氛又降至冰點。
誠如裴景琛所料,高宗確實有眼線,也知道他這次的手段狠了些,但卻不知道其中這樣詳細的諸多事宜。
一方硯台被人扔了下來,摔在裴景琛腳邊,他身上的月白錦袍也被濺上一片墨汁。
高宗站起身斥道:「裴景琛!你大膽!朕許你帶御令、帶親衛,於情於理你都有萬千法子能把鹽引收回來,緣何濫用私刑?你這樣出格,揚州的百姓會怎麼想?商賈們又會怎麼想?」
登基多年,高宗始終信奉懷柔政策,就算面上一套、心中一套也不會擺在明面上,可是裴景琛的做法卻無疑是在揚州拱火。
他想要把鹽引收回來的同時,還能得天下百姓一句叫好聲,稱他是明君,而不是鬧到現在這個地步,讓人提起皇帝時心驚膽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