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第18章
燈火通明的養心殿裡一片狼藉,寬大的御桌上攤著亂七八糟的奏摺,方才還神采奕奕的高宗支著額靠在龍椅上,只覺得疲憊不堪。
他忽然睜眼看向身邊隨侍的太監總管,道:「徐進良,你說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徐公公安靜地立在一邊,手中的拂塵不經意地顫了顫,忙答道:「陛下身強體壯,正值壯年。」
高宗輕嗤一聲,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語氣里夾雜著一絲嘆息,顯出幾分頹然的俊美。
「連你也不肯跟朕說實話了。」
徐公公的頭垂得更低,只是不動聲色地說:「今日小年夜,按例陛下該去皇后娘娘那裡。」
夜風入殿,吹起御桌上雜亂的奏摺。
高宗眯著眼看向那張署名恆國公裴南季的奏章,似乎眼前就是長溝落月、大漠風雪。
片刻後,他才緩緩地站起身,看向殿外長的看不到盡頭的宮道,淡淡道:「穆王初封,朕從前冷落了他們母子,今日便去寧婕妤宮裡吧。」
徐公公也不再勸,訥訥答了句:「是。」隨後昂聲吩咐道:「擺駕漪蘭殿。」
——
聽到高宗要來的消息時,蕭承豫的生母寧婕妤正半倚在宮錦靠枕邊,拿了本《大周史志》看得入神。
大宮女素音匆匆進屋與她耳語幾句,她似乎有些驚訝,卻還是沉著地吩咐了幾件事。
是以高宗進殿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燈下美人撫琴圖。
寧婕妤不施粉黛、未戴釵環,只穿了一件銀白綢緞中衣,抬頭時眉眼淡如春水,氣質秀雅,十分溫婉的江南女子長相。
高宗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屏風邊,雙眼沉沉地望向她。
寧婕妤雙眸里滿是不可思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安靜了一瞬,她起身疾走兩步撲進了高宗的懷裡,喃喃道:「六郎......」
殿內侍奉的宮女和太監見狀立馬識趣地退了出去,高宗聽到這句話,心跳仿佛停了一瞬,不禁更加憐惜懷裡的女子,摟住她削瘦的肩膀,歉疚地說:「瀾娘,你受委屈了。」
寧婕妤抬起頭,柔若無骨的雙手依舊環著高宗的腰,兩行清淚落得恰到好處,搖了搖頭,十分滿足地微笑著。
「妾沒有受委屈,只要您心裡還有瀾娘,妾便知足了。」
高宗心裡流過一絲暖流,顯然對女子的善解人意十分受用,輕輕地撫摸著寧婕妤的長髮。
抬眼看見那張琴桌,他饒有興趣地說:「朕許久沒聽瀾娘彈曲了,不知今日可有耳福?」
寧婕妤嗔怪地瞪他一眼,輕挑著高宗的衣襟,盛氣凌人地道:「奴家一曲千金,郎君當真要聽?」
嘴上是質疑,可人已經乖巧地坐在了琴桌邊,深情款款,暗送秋波。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高宗自詡英雄,當然不例外,何況是許久未見、本就心懷愧疚的舊情人。
此刻他原先的鬱結一掃而空,笑道:「就是一曲萬金,朕也聽得。」
聞言寧婕妤的纖纖玉指緩緩地落在古琴上,一曲《越人歌》在她的指下流出。
眼前是婉約秀麗的美人,耳邊是玉潤珠圓的琴音,一曲未盡,高宗便將寧婕妤打橫抱起。
美人聲音嬌媚,卻帶著點顫意,摟住高宗的脖子道:「六郎唐突!妾的曲子還沒彈完呢。」
高宗悶聲笑道:「春獵時允你抱琴,隨朕同行,屆時再彈與朕聽,亦不算晚。」
男子呼吸間的熱氣噴在女子耳邊,她似乎有些瑟縮,反問道:「可是妾要是真去了,皇后娘娘怎麼辦呢?」
語氣里是真情實感的擔憂,可眼底卻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她又補充道:「瀾娘怕姐姐傷心。」
高宗並未回答,腳步卻微不足道地踉蹌一下。
——
漪蘭殿裡是滿室春情,鳳儀宮卻是意料之外的冷清。
佩雲看著自家娘娘一言不發地站在廊下,心疼不已。
小年夜宴結束後帝後同寢本是舊例,可今日皇上卻毫不猶疑地去了漪蘭殿,連個消息都沒往這邊遞,這不是誠心給娘娘添堵嗎?
她是裴皇后的陪嫁丫鬟,主僕情誼遠比旁人深厚,此時不免怨氣與怒氣一齊上涌。
當即埋怨道:「陛下近日愈發過分了,娘娘才是他的妻子!如今又被那個狐媚子勾走了魂!」
裴皇后蹙了蹙眉,扭頭訓斥說:「佩雲,你跟了本宮這些年,怎麼也學會吃起這等子酸醋?」
「當日娘娘便不該管,還不如讓淑妃娘娘落了她的胎!」佩雲的語氣憤恨。
那趙瀾娘剛入宮時,區區一個地位卑下的歌姬卻頗得聖寵,深宮之中自然惹人紅眼。
鄭淑妃自恃位高,經常磋磨這位剛入宮的趙美人,禁足罰跪、剋扣月俸都是常事。
趙美人也是個有手段的,百般折辱之下,竟還懷上了身孕。
鄭淑妃得知這個消息氣急敗壞地端了紅花去了漪蘭殿,還是自家娘娘及時趕到,這才制止了這場鬧劇。
娘娘當初替她出言解圍,她如今母憑子貴,卻毫無感激之意。
莫說舊例如此,便是平常侍寢,也應當遣人來與皇后娘娘遞個消息,現在落在佩雲眼裡,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裴皇后卻宛若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恆國公在戰場殺敵,本宮這個做妹妹的,理當在後宮為兄長禱告祈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