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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琛腳步未停,牽著她走進寺廟。
「最後一半,是因為宿敵未殺嗎?」
佛門淨地,忌談殺伐。但青年卻並不放在心上,字句清晰,毫無退避之意。
秦姝意斂去眸中失落的神色,答道:「是。」
青年的手掌微熱,虎口處還帶著常年握刀長出的薄繭,這樣的溫度與熟悉感像是一根羽毛,撓在她的心上,讓人不由得生出一分退縮之意。
前世那樣的血仇,只有她一個人記得,於別人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哪怕是對秦府所有人來說,也是這樣,只有她終日沉浸在無邊的噩夢之中。
所以她如果不殺了呢?
既然痛苦,那就讓她自己來承擔這一切。兩世的執念,有必要嗎?秦姝意忽然生出強烈的質疑。
她的手指彷佛觸電一般,往回縮。裴景琛察覺到她的變化,不由分說地將她牽得更緊。
青年的聲音宛如清泉,又彷佛是吹過耳側的微風,聽不真切。
「等了結最後一樁心願,我們再來上柱香。」
不過是簡單兩句話,秦姝意卻聽出了他話外的支持之意,不免有些恍惚,下意識道:「若是我想開了,不許這樁願了呢?」
「那不是想開了,」裴景琛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只是你在為了我們而妥協。」
他鬆開她的手,替少女將凌亂的髮絲捋到耳後,神色鄭重,「哪怕是夢,你也真切地體會到了全部的痛苦,所以秦姝意,順著自己的心。」
少女微怔,良久道:「好。」
裴景琛亦是點頭,可是耳邊卻又響起一陣陣痛苦的回音。
這次的聲音分外熟悉,帶著哭腔,語調微啞。
「信女秦姝意在此立誓,如有來世,不入皇家,手刃宿仇,讓蕭承豫為冤死之人賠罪。」
「如有違背,便叫信女萬箭穿心而亡。」
少女的聲音由高轉低,帶著悲戚,她似乎在嘔血。
「爹,娘,哥哥,好痛啊,我好痛啊......」
耳邊是漸漸消失的哭訴,愈來愈響的火光聲,宮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青年的耳膜幾乎要炸開,好吵。
他的眼前彷佛出現了那樣紛亂的情景,穿著龍袍的蕭承豫,混在宮人中形容憔悴的秋棠,跪了一地的內侍,救火的侍衛。
裴景琛閉上雙眸,隱隱見到一雙含淚的桃花眼。
他入過生魘,所以比誰都清楚,在生魘中的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有雙重清晰的感受,心緒更是會嚴重受到夢境變化的影響。
倘如他如今聽到的這些全部都是秦姝意經歷過的事,那她當日又該是如何的鑽心之痛?眼睜睜地看著血親一個個倒下,自戕而亡......
裴景琛睜開眼,看見的依舊是少女平靜的清冷側臉,心中酸澀卻更加濃郁,整顆心彷佛被攥住,他忍住湧上喉頭的血腥味,並沒說話。
此時的廣濟寺香客並不多,是以二人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後院,正見到一個忙碌身影,身穿粗袍的僧人正拿著鐵杴翻鏟著花圃。
玄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卻並不吃驚,依舊翻鏟著最後一塊土。
待全都做完,他這才將鐵杴隨手插在腳下的花圃里,拿肩上的汗巾拭去汗珠。
裴景琛和秦姝意靜靜地站在一邊,等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才躬身行禮。
「有勞世子,世子妃久等,請進。」僧人雙眸沉靜,推開了屋子的竹門。
屋中布置一應簡樸,正對的桌上立著一道紫檀木牌位,未署姓名。
玄空只是站在屏風前,並未多言。
裴景琛駕輕就熟地從一旁的木架上抽出兩個蒲團,隨後燃上三支香,插在靈位前的香爐中。
秦姝意心中瞭然,自然跟著他的動作,撩起裙角,屈膝跪在蒲團上,畢恭畢敬地叩頭。
「不孝子裴景琛攜妻秦家姝意,拜見母親。」青年的聲音不高,卻分外鄭重。
靜了片刻,玄空亦是做了個長揖,輕聲對著二人道:「世子和世子妃今日到訪,夫人泉下有知,也會倍感欣慰。」
裴景琛扶起身側的少女,只是點了點頭。
屋中重新陷入寂靜,誰都沒有先開口。
秦姝意的目光落在對面的玄空身上,卻正好撞上他彷佛能看透一切的視線,心中不由得一驚。
少女憑空生出一陣無所適從之感,輕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角,對著僧人微微福身。
「我還要還願,就不在這兒打擾夫君和大師探討佛理了。」
說完也沒等裴景琛多問,徑直推門離開。
青年望著她略顯匆忙的背影,並未出聲挽留,接下來的話,她不聽也好;若是讓她知道了,或許又免不了一陣擔心。
屋中只剩下兩個人。
玄空端起桌上的茶壺,逕自倒了一杯茶,示意裴景琛坐下。他輕撫著腕上的檀珠,沉聲道:「世子今日緣何來此?」
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來解惑。」
「那世子想讓貧僧解什麼惑呢?」玄空反問。
裴景琛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我想問大師,夢會不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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