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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琛回過神,將她摟進懷中,聲音聽不真切,「像做夢一樣。」
秦姝意眼尖,正好瞥見一道站在長廊花枝下的頎長身影,連忙掙開他勁瘦的胳膊,乖順地站在裴景琛身後。
廊下的人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亦不知看到了多少,他懷裡抱著幾本縫線書冊,彷佛只是無意間路過的客人。
就算是要出府,也免不了得從長廊下穿過,裴景琛帶著秦姝意向那人走去,他喚道:「楊公子。」
只是喊了一聲,卻並沒有追問其他的,言語之間已經給足了這位楊公子的面子。
楊止翊只穿了一件素白雲紋直裰,眼下露出一圈不明顯的青,俊朗的面龐上並沒有被抓包的羞窘,看上去倒頗有幾分隱於世外的淡漠姿態。
他捧著手中的冊子,主動解釋道:「稟世子,這是揚州九家鹽行自開業以來的所有收支記錄。」說罷,又從袖中拿出一沓紙,遞到青年面前,「九家鹽行分屬周、吳、李三家。其中周獨占五家,吳、李各占兩家,故而朝廷初始所發鹽引為三份。」
裴景琛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沒接遞過來的那些東西,輕笑道:「我記得同楊太守說的是,後日?」
楊止翊的動作卻絲毫不慌,抬眸定定地看著他,「家父糊塗,不知曉時局緊迫之理,況且如今變故叢生,這些東西拿出來的越早越好,不是麼?」
這下連秦姝意也透過幕籬打量著對面的男子。裴景琛素來氣勢外放,兼之在西北作戰多年,故而通身氣質是分外明顯、壓得人毫無回擊之力的盛氣凌人。
可是這位楊公子卻不同,從前她只當他是個普通的公子哥,現下也不由得側目以待。
他是在細密的煙雨中長出來的人,便毫不意外地承襲了這片煙雨江南的溫潤與內斂。可是細雨淅瀝,若是久而不停,焉知不是另一種威壓?
如今更是如此,分明是一件好事,偏偏被這兩人莫名其妙弄出對峙的氣氛。
察覺到身側少女的目光,裴景琛不再遲疑,果斷伸手接過了那一沓紙,面上表情毫無波瀾。
「想必楊公子來之前,已經提前翻閱過所有的帳本,裡面也不會有其他的問題。裴某既奉旨收鹽,自然也是只收鹽引。」
男子只是點了點頭,讓開路。
青年帶著少女從他身邊走過,帶起一陣細微的風,風中還夾雜著花木和清晨空氣的清香。
楊止翊轉身,目光停留在那道戴著幕籬、腳步輕快的少女身影上。
眼前彷佛又出現方才這姑娘踮腳去偷吻青年的模樣,只是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兩人卻都紅了耳尖,比這世間所有的情景都動人。
他又想起昨夜父親回府後顫顫巍巍的樣子,仿佛見到了極可怕的事,多番打探,這才問出了事情的始末。
父親一面感嘆這小廝生死難料,一面慶幸自己沒有摻和進周永的局中,一面後怕恆國公世子手段狠戾,在包間裡幾乎活生生將人掐死。
旁人都不知道那小廝的真實身份,他心裡卻清楚,那是裴世子的愛妻,自然那般失態。
可是失態的不止裴世子一個,太守府里同樣有一個青年徹夜難眠,枯坐一夜。
什麼擔心邊關將士,擔心時局變動,不過是掩蓋他私心的藉口,他真正擔心的另有其人。
是以今日聽說裴世子將周永帶到了周府,連忙趕了過來,按他的想法,是直接問裴世子,那姑娘的狀況。
現在看來,倒是他多餘了。
這姑娘被裴世子保護的很好。
眼見那道身影越走越遠,幾乎要走出長廊,楊止翊心頭猛地一跳,這是最後一面了。
秦姝意聽見一道溫潤悅耳的嗓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宛如這江南的三月煙雨,綿密而柔軟。
「秦姑娘,保重。」
保重身體,也保重自己。
思來想去,一番話在嘴裡來回打了好幾個轉,楊公子最後說出來的依舊是那句毫無特色的,「保重。」
秦姝意心中一動,轉過身子,隔著面紗看不清他清雋俊秀的姿容,只微微福身。
「祝楊公子前程似錦,早遇良人。」
楊止翊眸中閃過一絲難言的神色。
她最後還是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這事情最後也落得個不了了之,世事不過是歸於「緣分」二字。
裴景琛看到他艷羨的目光,遠遠朝他一拱手,神情中帶著一絲強勢。
「當初的秦姑娘,現在的世子妃,只要裴某還活著一日,便能保她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第74章
風吹過廊下叢叢的花枝, 青年的身影修長挺拔,身邊的少女抬頭望他,露出幕籬下秀美的面容。
楊止翊忽然心中一空, 又覺得久懸不決的心落了地。
男子露出淺淺的笑意,拱手長揖, 只余挺直的脊背, 他鄭重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不必祝福情深似海、白頭偕老;不必祝兒孫滿堂、家族繁盛。楊止翊真正想求的, 也不過是這位初見便驚為天人的姑娘能夠平平安安。
他相信裴世子能做到。
他願意守在揚州,哪怕終生不娶、孑然一身。<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