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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長相清麗,仔細端詳眉眼之間,同一旁的寧婕妤尚有幾分相似。
兩人顯然已經被用過刑,身上的衣衫破舊,眼眶含淚,只迅速抬眸望了寧婕妤一眼,又飛快地避開目光。
寧婕妤嘴唇囁嚅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瀾娘,歌姬,家破人亡,逃難來到揚州,求朕憐憫,給她一方安身之處……」高宗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女子身上。
「渾身上下,除了這個姓名,你都瞞了朕多少呢?」高宗心緒起伏,灰白的鬢髮愈發顯眼。
靜了片刻,跪地的寧婕妤卻緩緩站起身,望著對面的皇帝笑了起來。
她啐了一口,道:「錯了,全是假的!蕭祁策,你們蕭家人都讓我噁心,我憑什麼以真心待你?」
事情敗露,面容柔美的女子索性撕下恭順的假面,拔下發間的攢珠釵,一頭烏黑長髮垂下。
她笑得張狂肆意。
「姓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青瀾、霜蒙,我叫趙青瀾啊!」
「就算不是長公主又何妨,只要家人和順平安,什麼金銀權勢,我統統都不要!」
「可你們蕭家卻逼上門來,我趙氏滿門,上下三千餘人,屍骨無存,我堂堂嫡女,卻淪為一個賣唱的歌姬……」
裴皇后實在看不下去,蹙眉輕嘆道:「可是先帝也曾多次提醒,是令家主野心勃勃,始終不曾放在心上,以至作繭自縛。」
寧婕妤只站在原地,未答她的話。
眾人對峙著,裴景琛悄無聲息地上前,解開了綁著秦姝意的麻繩,將她扶了起來。
少女聽著這些陳年舊事,也是一嘆。
三千人,換成哪個帝王,都不會貿然動殺招。
可是先帝最後卻選擇了這樣血性的法子,可見當年的趙家,也實在是太過張揚。
樹大尚且招風,何況是這樣冥頑不靈的人。
「這些事,都是我一力操辦。我受往日舊恨所蒙蔽,犯下了這樣的錯事,無論是五馬分屍,還是凌遲處斬,都任憑陛下發落。」
寧婕妤的話音一頓,穿過眾人看向面露不忍的蕭承豫,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只是望陛下念在你我相伴多年的情分上,饒豫兒一命,這孩子是我唯一的牽掛。只要他好,我死而無憾。」
高宗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卻被不遠處一道青年的聲音打斷。
「倘若三殿下真是皇子,自然可以網開一面;可若是血統不純,於整個皇室便是莫大的恥辱,如何能饒?!」
此話一出,眾人均面面相覷。
裴景琛扶著秦姝意上前,看向一瞬間面白如紙的寧婕妤,反問道:「三殿下的生父,就在場,不是麼?」
一旁的周永聞言亦是面如死灰,額角的傷口抖動不停,慌忙垂首。
可已經晚了,他的動作已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高宗的胸膛氣的起伏,只能靠著身旁的裴皇后穩住身形。
蕭承豫原本跪在最後,聽到這話也掙扎著站了起來,朝著青年斥道:「信口雌黃!非議皇子,裴景琛,你該當何罪!」
「閉嘴!」高宗出言打斷,一雙蒼老的鳳眼中仿佛結了三尺寒冰。
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垂首的周永,低聲道:「拉出去,杖斃。」
看著母妃臉上哀戚的神情,蕭承豫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麼,無力地咽下了喉頭責罵的話。
良久,他忽而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毫無忌憚,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狀若瘋癲。
秦姝意有些怵他現在的樣子,不由得握緊了身側青年溫熱的手掌,稍稍安定下來。
下一秒,蕭承豫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抽搐時,嘴裡還在往外涌血。
急火攻心,少女不忍地別開了眼。
寧婕妤卻仿佛著了魔,立馬跑過去,將人抱在懷裡,焦急地替他擦著汩汩流出的鮮血。
「豫兒,好豫兒,你別嚇娘……」
面容俊朗的男子卻掙扎著想要從她懷裡掙脫,只追問道:「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
他頂著三皇子的名頭活到現在,哪怕母妃是個人微言輕的歌姬,他也未曾有絲毫埋怨。
後來得知自己的外祖原來就是當年天水郡趙氏的家主時,他甚至是驕傲的。
只因在母妃口中,趙家是一個風光無限的簪纓貴族。
他的父皇是當今皇帝,他的母妃是當年簪纓世家的嫡小姐,旁人不知道母妃的真實身份,才拿著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身世炫耀。
蕭承豫從不介意,所有人都冷嘲熱諷又如何,總之他身上依舊流著蕭家的血,他依舊是這江山最正統的主人。
可是現在,全都破碎了。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在他的面前被打破;原來那隻是謊言構成的虛妄。
他的生父甚至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家僕,一個逃奴,天差地別的差異。
蕭承豫被這變故活生生逼瘋,氣血上涌,就算這次活下來,也會日夜受此折磨。
他所尊崇的,親手將他碾碎。
他的呼吸漸輕,腦海中卻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這些事,愈發覺得他這一生活的實在像個笑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