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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提醒她。
總不能直接袒露自己是轉世之人,那趙姨娘和盧月婉都不是什麼好人,讓盧月凝上完香就跟自己回尚書府,這話未免太過危言聳聽。
連她自己尚且對轉生一世頗為忌憚,更何況是身旁的盧姐姐。
可盧姐姐是真心拿她當閨中好友看待,讓她就此甩手不管,她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從小爹爹和娘親就拿「君子九思」教養她,哪怕前世和盧月婉有那樣深的仇恨,她也始終恪守著不能逾越的底線,不曾以陰謀詭計牽扯無辜之人,罔論現在自己身旁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這是個皎若明月的少女。
她有溫度、有心跳、名滿臨安,年邁的祖父還在等她安然回家。
她不該沉淪深淵,落得一身污泥。
「凝姐姐,不若我今晚也在這兒落腳,我兄長明年秋試,我也想為他祈福。」
秦姝意笑意淺淺,頰邊梨渦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嬌俏靈動。
盧月凝面上又驚又喜:「真的嗎?這......可是伯母會同意嗎?」
秦姝意笑意更深,桃花眼波光流轉,神采飛揚,「姐姐放心,我會同母親好好說的。」
——
山寺古樸巍峨,盡顯皇家氣派,山下草木都落了葉,這裡卻依舊是翠竹蔥鬱的生機勃勃。
廟中不時傳來一陣沉重的撞鐘聲,寺內男男女女,香客絡繹不絕。
廣濟寺建造面積宏大,青石路寬廣,眾人自覺分了兩隊向寺內走去。
秦姝意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靜靜地聽著
殿內有規律的木魚聲,她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願望。
「信女秦姝意,願爹爹和娘親身體康健;」
不求父親得入內閣,不求母親一品誥命,只求二老和和美美,無病無憂。
「願哥哥學有所成、榜上有名;」
兄長苦讀數十載,懸樑刺股,他不該是汲汲半生的慘烈結局。
「願前世所有欺我辱我的人半生痛苦、捨命所求終不可得。」
爹娘以君子風尚要求她,卻也教過她,這天下沒有白受的委屈,宿仇也沒有不殺的道理。
秦姝意雙眼緊閉,脊背挺直,殿中沉香裊裊升起,讓人不自覺的寧靜下來。
大殿內的朱紅幕布後站著個束著高馬尾的男子,一身鴉青色緞面圓領袍,額間繫著素白綴玉抹額。
那雙丹鳳眼蘊著笑意,悠然地搖著象牙摺扇,目光卻聚在安靜跪著的少女身上。
裴景琛打量著跪在明處的秦姝意,一束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顯出一種脆弱而堅韌的美。
「她似乎瘦了。」
青年心中驀然閃過這個念頭。
秦姝意站起身,敏銳地察覺到目光,將手中的香插在香爐後,轉頭看向角落裡的朱紅幕布。
第9章
風吹幕布,不見人影。
但秦姝意剛才確實感覺到了一個眼神,雖無惡意,但被人這樣看著到底不太舒服。
「施主」,香爐邊的和尚喚了她一聲,友善地看著她,也看向那幕布的方向,神色歉疚。
「施主是要找玄空師叔嗎?師叔雲遊未歸,施主若有事相求,不如等下次吧。」
原來是玄空大師的禪房,秦姝意忙搖了搖頭,也許是這幾日沒休息好,有些累了吧。
上完香,秦姝意便跟著母親出了大殿,提了要和盧月凝在寺廟住一晚的事情。
秦夫人擔心她,果然不同意,又軟磨硬泡了好久,才得了許可,但秦母不放心,又去找住持要了一間客房,也說要住在這裡。
不一會,便走來一個面龐稚氣未脫的小和尚,對眾人雙手合十,憨態可掬,語氣輕快。
「施主還請往這邊來。」
先前香爐邊的和尚拉過小和尚的僧袍角,雙眸沉靜,耐心叮囑。
「來者俱是客,後院客房已分畢,師侄莫要帶錯了貴人,好生伺候著。」
小和尚笑嘻嘻地點頭,雙手合十,脆生生承諾道:「師叔放心。」
——
年輕的小和尚帶她們來到後院,熱情地介紹著,秦姝意卻被角落裡的一棵參天古柏吸引了目光。
前世她也常來廣濟寺上香祈福,不過就是在前殿掛個求姻緣的木牌,匆匆而來匆匆而歸,從未留宿,所以不知道這臨安廣濟寺還種著如此壯觀的一棵古樹。
站在古柏前,秦姝意抬手觸到冰涼的柏葉,心頭卻湧上一股流淚的衝動。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
在時間的沖刷下,誰記得誰?
誰又能救贖誰?
她死了,卻承天道垂憐,又活了下來。
一條命,一家人,一條根本看不到盡頭的路,秦姝意孤身提燈行走,前路漫漫,卻不敢停步。
她怕重蹈覆轍,她怕前功盡棄。
她怕爹爹和哥哥彎下膝蓋,哀求天子善待髮妻;她亦怕娘親拿著那根平安結坦然赴死。
那樣聞之泣血的結局,再不敢閉眼回想。
「秦施主?」
耳邊響起一聲呼喚,嗓音低沉,是個身披袈裟、風塵僕僕的僧人,他一下下地撫摩著自己手間的佛珠,淡淡道:「施主近來可安好?」
秦姝意訥訥將雙手合十,疑惑地問:「大師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僧人眼中如古井無波,「既來之,則安之。天賜機緣百年難遇,往日之日不可追,施主既得往生,心結也應解開,何必拘於夢靨。」<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