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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琛道:「禮部尚書秦誦舟之女。」
青年的聲音鏗鏘有力,清晰地在偌大的養心殿裡迴響,高宗的神情卻漸漸冷了下來。
近日來,寧婕妤在宮中大張旗鼓地為三皇子求姻親,求的,也是秦家的這個女兒。
寧婕妤那邊他雖然還沒有鬆口,但是好歹也是同她有多年的情分。蕭承豫亦是大周的皇子,姜家做的事確實是將穆王架在了火上炙烤。
他已有了為穆王和秦家小姐賜婚之意,本想著再晾寧婕妤兩天,就重新寫道賜婚的聖旨。
可是現下,這位恆國公世子竟也主動入宮求娶,求的還是同一個姑娘。
高宗心中少見地糾結,他的手指輕輕地敲著面前的桌面,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良久,他淡淡道:「不妥。」
第53章
高宗避開青年灼灼的目光, 眼神落在殿外的六角宮燈上,心中卻泛起一絲悲涼之態。
積樵街的禮部尚書府,如今竟成了皇子和國公府世子競相追逐的人家, 他心中隱有思量。
如今太子風頭正盛,許多早先還在觀望的世家都倒向了這位初入東宮的皇子。
若是再加一個尚書府, 自然不妥。
無論是先朝還是今朝, 但凡太子權勢過盛,甚至有蓋過皇帝趨勢的, 有幾個得以善終的?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必有一死一傷。
就像他自己, 也不例外。
現在的史書上只道先帝的第六子救其於危難之間,俱是溢美之詞,可是當年親歷過那場浩劫的人卻都清楚。
什麼救駕?什麼淡泊?
不過是上位者隱瞞陰謀的一層遮羞布。
高宗的額頭疼得彷佛快要撕裂開, 待他百年後, 這些掩藏在歷史之下的事又能瞞多久呢?
想來裴家的這個小子也是一時興起, 並不算情根深種,今日他拒了這樁姻緣, 來日這群少年郎自然能明白他的苦心。
王權之道, 唯有制衡, 方得長久。
這結果倒也在裴景琛意料之中, 他與皇帝相處日久, 自然也能看透他的幾分心思。
無非是為了這江山的所謂穩固。
他心中冷嗤, 毫不在意。
這江山說白了是蕭家的江山,並不姓裴, 恆國公府乃至整個裴家是外戚,卻也是天下人之一。
裴景琛心裡比誰都明白, 這樁姻緣難求,最難的地方不是秦姝意不喜歡他,而在於面前這位穩坐龍椅幾十載的皇帝。
秦家的潛力越引人注目,尚書府越炙手可熱,秦姝意的婚事也就更重要。哪怕她和她的父兄都不想讓她成為政治聯姻的砝碼。但太難了。
作為忠心的臣屬,這太難了。
可是他照樣高高興興地收信赴約,只因那人是她。
再難又怎樣?皇帝猜忌又如何?
這世間有一個悖論,人自以為處在困局之中,便長吁短嘆,一蹶不振。
殊不知,所謂困局,是當局者沒有破局的勇氣,更不敢豁出去求一條生路。
世人都不敢,他敢。
旁人不願意淌渾水,他來。
那些護不住她的人,就該滾遠一點。
錢財權勢、百年名利,不過是虛晃一瞬。
裴世子從來不喜鏡花水月,他要那個真實的姑娘。
他要她。
青年站得筆直,宛如一竿破石而出的翠竹,儘管表情看上去輕輕鬆鬆,可他說出的話卻十分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他道:「臣,願棄爵。」
言簡意賅,他撩袍跪了下去。
偌大的養心殿中,甚至襯得台階下的青年那樣渺小,可是,他說出的話,卻彷佛是一句驚雷,精準地落在上座的高宗耳邊。
「臣不承襲國公爵位,也可以向全天下宣告,此生不入仕。臣願以布衣之身,迎娶秦姑娘。求陛下應允!」
不襲爵,太子便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高宗一驚,問道:「你不襲爵,就算娶了這位秦家的女兒,將來又該如何自處呢?」
裴景琛並沒抬頭,額頭貼著冰涼的青磚,只覺得此生沒有一刻能比此刻更清醒,心潮翻湧。
「三百六十行,臣不入仕,照樣可以經商,也可以種地。臣會為她撐起一片天,絕不會叫她吃一分苦。陛下,臣想娶她。」
高宗的眸中流露出一分不解的神色,又問道:「你這般倔強,京城閨秀數不勝數,你又究竟是喜歡上了那孩子什麼?」
裴景琛的睫毛微顫,青磚的絲絲涼意直往他額頭中涌。
高宗聽見一聲頗無奈的笑,和一句堪稱大不敬的話。
「那您,又喜歡姑姑什麼呢?」
俯身跪拜的青年終於昂起頭,直視著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喜歡姑姑,娶了姑姑做皇后。世人都覺得姑姑享盡了這天下的榮華富貴,都覺得姑姑生來就應該跪謝皇恩。」
「可是陛下不知道嗎?姑姑做皇后的每一日,都很煎熬。陛下忘了嗎?曾經臣也住在鳳儀宮,臣親眼看見過姑姑苦苦等待的模樣。」
青年的話堪稱控訴,他的情緒卻十分穩定,沒有絲毫焦急之態,又補充道。
「陛下想讓臣親眼見著自己喜歡的姑娘,也陷入那樣的哀戚中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的心未免太狠。」<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