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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裴景琛的眸光漸漸變得幽深,而後露出一抹笑,「說來也巧,我在生魘里也見到了一件奇事。」
青年的話音聽起來還有些虛晃,「我看見秦姑娘歡歡喜喜嫁給了穆王殿下,臨安名門齊聚婚堂,祝賀新人百年好合,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他的面容看起來過於沉靜,那抹笑消失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整個人說完這幾句話,卻露出一種落寞的情態,彷佛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平鋪直敘地講出這樣一件事。
無關緊要的旁觀者,始終被防備著的人。
秦姝意聽完卻覺得心臟漏跳一拍,後背甚至冒出了一層冷汗,他怎麼會看到那些?那些前世真實存在過的事情,只因為他也陰差陽錯入了生魘嗎?
饒是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心緒難以平復,但她還是順著話音道:「世子或許是看錯了,我與穆王從前沒有關係,日後也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
裴景琛聽她這麼一說,也輕笑道:「那麼秦姑娘,你又何必相信生魘中的虛幻場景?誠如你不喜歡穆王一樣,我也沒有其他的心上人。」
秦姝意出神地看著他。
她該怎麼解釋?
那些事情雖然出現在生魘中,看起來十分荒唐,卻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呢?婚禮、流產、貶妻為妾、滅門之仇......樁樁件件,全都是真的。
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這些是真相,卻不能說。
心頭湧起一種難言的酸澀愁苦,她現在和流連異世的孤魂野鬼有什麼區別?哪怕重活了一次,卻註定要背負著那些沉重的仇恨前行。
因她親眼看到過自己遇人不淑、滿門覆滅的結局,所以比旁人更痛苦。
是清醒的痛苦,於仇恨的深淵中沉淪。
裴景琛看她愣神,縮在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直直地望著她,略提高了聲調,喚道:「秦姝意?」
她驟然回神,下意識抬眸。
青年的眼神不躲不閃,「你想到了什麼?」
沉寂片刻,裴景琛確定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悲戚」的情緒,便如同在廣濟寺的古柏下,她所流露出的脆弱一模一樣,這樣的哀傷深深刺痛了青年的眼睛。
秦姝意不答。
裴景琛知道以她的性子,或許是有難言之隱,理智告訴他要耐心等等,等到她有一天自己想說出來的時候,再對她說一句,「我在。」
可他心裡的那團火卻遲遲不滅,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擔心她。
青年很快打定主意,輕聲說:「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抑或是在生魘中看到了什麼,但是只要有我在一日,那些不好的事情絕不會發生。」
秦姝意眼中的焦距漸漸恢復。
他又安慰道:「別怕,一切有我。」
少女的嘴唇一張一合,彷佛只是在喃喃自語,聲音低得讓人聽不清。
她問:「為什麼呢,世子?」
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堅定地偏向一個人嗎?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呢?她和他明明連面都沒見過,若真要論起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是這半載稍微熟悉了些。
裴景琛聽到她的低語,很快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笑道:「或許是因為我和秦姑娘投緣,初見你那日便很歡喜,至今難忘。」
初見?秦姝意回想著初見的場景,不發一言。
第一次見面,自然是八月宮道上的那次,尚書府的馬車為了避開這位縱馬入宮的世子,顛得她頭上撞了一個紅腫的傷口。
她不禁懷疑,這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情嗎?裴景琛心裡想的卻是十年前的夏秋交接之際,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丫頭嗓音軟、語調卻清脆,安慰人時一板一眼。
「哥哥莫要難過了,我娘親說了,這世間沒有哪個做娘的捨得下自己的孩子。哥哥的娘親肯定也在天上看著你,想親眼看著哥哥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只要哥哥心中記著她,這人就始終活著。」
每每想到這一幕,他嘴角微彎,只覺得熨帖。
可他若是知道秦姝意已經記不清這件事,只怕又要被氣得吐出一口血。
看著眼前的少女,想到她之前說過的話,裴景琛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心上人是誰了呢?」
秦姝意疑惑,「世子不是說那是假的嗎?」
裴景琛先是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情,然後又有些局促不安地問:「可是你就沒想過,萬一真的有呢?萬一你同她也很相熟呢?你就從來沒想過那人你認識麼?」
秦姝意想了一會,而後震驚地試探道:「你竟喜歡盧姐姐?!」
不等身邊的人回答,她兀自解釋道:「可是盧祖翁不會同意將盧姐姐嫁給你的,依盧姐姐的想法,最好是門戶略低的端正君子。」
裴景琛忍無可忍,打斷道:「我不喜歡她。」
秦姝意抬眸看他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心中的石頭也放了下來。
若真是盧姐姐,她才更要犯難,若不是盧姐姐,那便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故而她輕快道:「那此事就與我無甚干係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