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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快謝謝世子賞識?」楊太守眼睛窄長,微微眯起來的時候幾乎成了一條縫,如今這般催促,頗有喜感。
楊止翊脊背挺得筆直,拱手道謝,「在下自當上進求取,不負世子今日之勉勵。」
他心裡清楚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客套話,至於所謂收鹽事項,瞧著父親的模樣,是不會讓他參與了,故而他說完也不再逗留,推門離開。
屋裡很快只剩了三個人,雖然裴景琛強烈要求他同坐主位,但楊太守心中惴惴,自然是不敢,更怕這人半道上冒出什麼么蛾子,遂挑了旁邊坐下。
楊太守指向裴景琛身後低著頭的秦姝意,斟酌著開口提議道:「世子,這?」
「她啊,不妨事。」裴景琛扭頭看了一眼,笑著解釋,「我同大人談的都是正事,怕什麼?」
「啊!」青年恍若想起什麼,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邊坐著的楊太守,「莫不是大人有什麼私話要同裴某說?」
「這,這也……」楊太守顯然被吹捧慣了,乍一聽到這樣咄咄逼人的話,絲毫插不進嘴,只能拂了一把額上的汗。
「榆木腦袋,還不出去?沒看見楊大人有話不便與外人道麼?」青年伸手,語帶嗔怪地戳了戳少女的額頭。
一個天子近臣,一個揚州太守。裴景琛偏偏又意有所指地說了那些話,此刻若是真的讓秦姝意出去,日後不知道會怎麼傳今天的事。
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楊太守深吸一口氣,連忙擺手,語速飛快,「世子!下官絕無那個意思,您真是誤會下官了,就讓這位內侍在此處呆著即可。」
「哦?這樣啊……」裴景琛拉長了聲音,語調中帶著一絲惋惜和揶揄,「那裴某就聽大人的。」
秦姝意竭力憋著臉上的笑,緊繃著唇,不敢露出絲毫不對勁。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裴世子演戲,真是有趣又熱鬧,怪不得京中都道他巧言善辯,這樣一張嘴,顛倒黑白不在話下。
秦姝意不禁想,若他能坦坦蕩蕩地入仕,想必能在魚龍混雜的官場混得不錯。
純臣難得,忠臣難得,可是比這兩種臣屬更難得的,是手段果決卻內心赤誠的臣子。
可惜,他即使這樣好,也只能藏在那些惡意猜測的外殼下籌謀,只有在遠離京城爭鬥的地方,才能堪堪露出鋒芒。
大廳內一片寂靜,兩人對峙著。
裴景琛淡定從容,分明他才是來收鹽的那個,卻一點也不著急,只輕啜半杯茶水,嘖嘖讚嘆。
「初春的廬山雲霧,采晨露燒開,百兩茶葉才能出這麼一寸茶沫,楊大人真是大手筆。」
楊太守聽了這話,卻笑不出來,這話里話外,分明是在貶他奢侈浪費,他在揚州能坐到太守這個位置,靠的也不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下官記得了,日後必當躬身節儉。」
裴景琛挑眉,難怪是老狐狸。
他將剩的半杯茶放在桌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整個桌面震了一震。
青年慵懶地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長腿交疊。楊太守飛快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卻正撞上青年探究的視線,忙垂下眸。
裴景琛的笑看起來溫柔極了,宛如三月春風,可是楊太守卻絲毫沒感覺出一點這人好對付的意思,反而被迫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楊太守是聰明人,裴某覺得同聰明人說話,實在不必兜那些彎子,兩個人都累,何必呢?」
楊太守訥訥答道:「正是,正是。」
「既如此,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青年笑吟吟地盯著一邊頭髮灰白的男人,仿佛盯緊了獵物,下一秒就要將其死死絞殺的獵人。
「裴某到此,是奉陛下之令來收鹽商經營權的。如今西北軍情緊急,二十萬將士英勇作戰,卻沒有足夠的軍餉和糧草供應。楊大人為官多年,應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
楊太守吞咽著口水,斟酌著回答,「自然是,是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哼。」裴景琛冷笑一聲,連裝都懶得裝,將那杯茶摔在楊太守面前,眸光陰沉。
玉瓷茶杯頃刻碎裂,楊太守打了一個激靈。
「邊關失收,大周傾覆,民不聊生,易子而食。」他就站在不住發抖的楊太守面前,每說一個詞,語氣就更重一分。
裴景琛長的極高,身形又挺拔,如今徑直站在身材已經略微發福的楊太守面前,身上那股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煞氣外露,將眼前的人襯得如同毫無還手之力的雞子。
「這樣的代價,楊大人覺得自己承擔的起嗎?大人不會是天天喝茶,喝糊塗了吧?」
青年嗤笑一聲,如一尊神袛。
「大人年紀大了,這腦子也愈發轉不動了,可是不為自己想,也總得為楊公子想想不是?總不能讓這樣一位君子日後再也不能入仕。」裴景琛的話帶著蠱惑人的魔力,語重心長地囑咐。
說罷他沖秦姝意招了招手,將人拉了過來,正要推門時,轉身補充道:「太守大人好好想想,裴某就在天一客棧,等著大人的答案,大人可莫要讓裴某失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