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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挾持她來威脅裴景琛開始, 便布了這麼大一盤棋,若說此事同他蕭承豫毫無關系, 那可真是荒謬!
秦姝意對上哥哥關切的視線,卻並未著急回答他的問題, 反而意有所指地問道:「哥哥什麼時候應試?」
秦淵失笑:「自然是今年秋天,怎麼?你竟忘了?」
秦姝意抿了抿唇,盯著那雙和自己相似的眼,「哥哥苦讀多年,若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之後又會做什麼呢?」
秦淵見她如此鄭重,也不由得正色答道:「若我能得沐天恩,自當踏入仕途,如父親那般兩袖清風,為我大周百姓做實事,做一個真正的好官!」
青年的話語擲地有聲,眸光堅定。
他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為的就是今朝秋試過後,能夠兩肩擔起為國為民的道義。
聽到這樣的回答,也在秦姝意意料之中,她雙眸清亮,低聲問道:「天下臣工論起初心,自然都是為國為民。但是哥哥,若一個國家,君主先不君,那百姓可會過得安穩?」
秦淵心中一震,聽她說起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倏然瞪大雙眼,卻沒有想起去攔,反而鬼使神差地繼續聽了下去。
「若是皇家兄弟鬩牆、大局難定,整個天下動盪不安之時,哥哥又去做誰家臣子?」少女的音調雖輕,卻十分鄭重。秦姝意的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悲痛,「國將不國,君不君臣不臣,哥哥若是只想著依靠當今天子的知遇之恩,又能安穩過幾年呢?」
秦淵聽完也怔愣一瞬。
秦姝意看著他的反應,便知道這話想必父親還從未同哥哥講過。
她心底嘆息一聲,去年在書房裡同父親說過的話,想來父親也在考慮,並未真的付諸行動。
可是不過數月,她的嫡親兄長就能位列一甲榜首,他會身著大紅官服、打馬過臨安,屆時便是京城炙手可熱的狀元郎。
若是真到了那時候,留給哥哥考慮的時間還能剩多久?
此事不能再拖,秦姝意與裴景琛萬般小心注意著相處的尺寸,尚且會被蕭承豫盯上,設下今日這樣的毒計,日後的光景,更是難說。
從前,她不想秦府成為自己的賭注,更不想父兄成為皇權傾軋下的犧牲品,可她千躲萬躲,尚書府還是不能全身而退。
經此一事,她雖然累了,但心里的主意也更加堅定,既然躲不過,不如執劍上前,殺出一條活路。
這是裴景琛教她的道理。
既然他無懼,她亦當鼎力相報。
看著面前認真思索的青年,秦姝意原想著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殊為不易,自然免不了要多勸勸,可等她正要開口再說幾句話時,哥哥卻忽然抬頭。
秦淵看她的眼神含著敬佩,也帶著對她的認可,他揉了揉秦姝意的發頂,那雙漂亮銳利的桃花眼裡閃過一絲心疼。
「姝兒變了,變得哥哥都認不出來了。你本該同其他姑娘一樣,踏春繡帕、讀書放風箏,閒下來便約著相好的女伴逛逛首飾和脂粉鋪子。」
他的話音頓了頓,又道:「現在竟真的要同哥哥講起朝廷大事來了。」
秦姝意怔怔地望著他,似乎有些自疑,試探著問道:「哥哥是不是也覺得我城府深沉?」
秦淵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將妹妹攬到懷裡,動作十分輕柔地拍了拍她微顫的脊背,「沒有,從來沒有。」
秦姝意抬頭看他。
青年又將只到自己肩膀的小腦袋摁了回去,聲音強裝鎮定:「秦姝意,你這樣,會顯得我和父親很沒用;你這樣,讓我覺得這個哥哥當得很沒用。」
不知從哪來的兩滴濕潤液體,落在秦姝意的額頭上。
頭頂傳來青年的哽咽聲:「可你是我妹妹啊。」
「我看著你長大,從那么小一團,出落成現在這樣窈窕的姑娘,我秦淵的妹妹家世好、長得好,人又聰明,是全臨安城最好的姑娘啊。」
「可是,怎麼偏偏現在卻要隻身向前謀劃呢?一心將全家上百條人名背在身上,前後思慮,如履薄冰,多累啊,妹妹。」
「我情願你的聰明一輩子都用在誆騙哥哥身上,也不願你揣著這樣沉重的心思,故作冷靜地分析朝中局勢,找那所謂的退路。」
秦姝意潔白的面龐上流下兩滴淚。
她方才只顧著勸哥哥擇良木而棲,卻忘了這是她的哥哥,身體裡流著和她同樣的血,怎麼可能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父親許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亦不會覺得她反常。
可是哥哥不一樣。
父親外放為官時,兩袖清風,一家人在邊陲之地,過得並不寬裕。
可每每尋到好吃的好玩的,哥哥總會先跟獻寶似的先拿給她。
還有被那些調皮的孩子欺負時,她人小打不過,亦是哥哥替她出頭。
秦姝意從青年懷中掙了出來,站直了身子,盈盈一笑,輕聲道;「哥哥,我願意的。」
眼前挺拔溫雅的青年,漸漸與夢中天牢里那個一心維護妹妹的囚犯身影重合在一起,哥哥誇讚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妹,又怎知她心中不是這樣想的呢?
秦府滿門忠烈之士,本應當配簪纓、享太廟,得沐浩蕩皇恩,家族繁榮昌盛,秦姝意又怎能眼睜睜地等著悲劇重演?<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