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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暗諷高宗此時確實識人不清,孰不知自己眼中的「庸才」不過是收斂鋒芒。
另一個則越來越肯定自己的女兒春心萌動,思慮著一會該怎麼委婉地打聽這件事。
——
皓月當空,尚書府里還燃著燈,下了馬車,秦姝意徑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卻被前面的秦尚書出聲喊住。
「姝兒,你先隨爹爹來書房一趟,爹爹有事要問你。」
秦尚書語氣凝重,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引得秦姝意也有些惴惴,總擔心父親是不是察覺到了自己和裴景琛之間的端倪,琢磨著一會該如何開口解釋。
關上書房的門,室內陷入一片寂靜,幽幽的燭火照在鬢髮斑白的秦尚書身上,愈發顯得莊嚴。
秦尚書慢悠悠地踱了幾圈,心事重重,似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可是此事涉及秦府、事關儲君,倘若讓秦夫人來問,又擔心她問不到根處。
秦姝意也緊張地坐在檀木扶手椅上,手中捧著個琺瑯暖手爐,手爐傳來讓她心安的溫度。
看著父親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試探道:「爹爹想同女兒說什麼?」
第17章
秦尚書見她坦然平靜,也坐了下來,委婉地問:「姝兒,我與你娘親商量了,我們不是那等迂腐勢利的人家,你倘若有心悅的郎君,咱們去問問也是無妨的。」
秦姝意的心顫了顫,莫不是以為她喜歡裴景琛?
一想到那人,她滿腦子都是他今晚那句輕而堅定的話,他可以做她手中的刀。
手爐的溫度似乎越來越高。
秦尚書看女兒沉默不語,暗暗嘆息,還真讓他說中了,當即又低聲問道:「爹爹只問你一句,可是真心喜歡殿下?」
秦姝意卻有些茫然,殿下?
什麼殿下?哪個殿下?
摟緊了手爐,她反問道:「爹爹在說什麼?姝兒愈發聽不懂了。」
秦尚書也有些著急,可讓他在自己未出閣的女兒面前說這些又有些羞赧,心一橫,還是說了出來,「自然是穆王殿下。」
手爐幾乎滑落。
秦姝意震驚地看著自己的爹爹,似乎想從他眉眼中尋覓到幾分開玩笑的痕跡,但很明顯,秦尚書確實是很認真地在同自己的女兒說這些。
她驀然想起上輩子也是在這樣安靜的書房裡,爹爹坐在書案前,她跪在地上。
爹爹無奈地問她,是不是真心喜歡三皇子,她斬釘截鐵地回答:「是,女兒非他不嫁。」
她那時滿心都是即將嫁給心上人的執拗,哪裡看得到爹爹為人父、為人臣的為難。
而今晚也是在這樣的燭光下,爹爹又問出了相同的話,可他面前的女兒卻早已心境大變,一切恍如隔世。
秦姝意神色疏冷,絲毫不躲閃秦尚書的目光,淡淡道:「女兒對穆王殿下無意。」
略一遲疑,她又補充道:「女兒也沒有心上人,女兒只想一輩子呆在爹娘和哥哥身邊。」
看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又聽到她說著小女孩撒嬌的話,在這寒冷的冬夜裡,秦尚書的心頭卻浮上一層暖意,整個人又變得柔和起來。
「傻孩子,不過反正你現在也還小,多在我和你娘身邊養幾年也是好的。」
「實在不願,便找個男子入贅到府里。再不濟便不嫁了,我們還不至於養不起自己的女兒。」
秦姝意大膽地說著於理不合的話,秦尚書並未如尋常的長輩那樣斥責她,反而仔細思考著女兒話里的可能性,為人父者,能做到秦誦舟這樣的開明實為不易。
秦姝意忍住那股想要流淚的衝動。
大周如父親這般的朝廷重臣,家裡的女兒無論嫡庶,大部分學的都是執掌中饋,以及如何討好婆母、留住未來郎君的心。
可從小到大爹爹和娘親卻從未以這樣的標準要求過她,在外放休沐時,帶著她和哥哥領略山水間的叢生意趣,後來再大些來了京城後,便教她讀書識字,學君子之道。
她看過山、游過水,悟儒道典籍,也學過孫子兵法。
秦姝意十分慶幸,她能有成為自己的自由,根基是她有著這樣好的父兄和娘親。
而如果她同其他的女子一般生在父母勢利、一心利用子女的內宅中,恐怕早就淪落其中,只能像菟絲花一樣依靠權勢而生,拼
命汲取泥潭中少得可憐的養分。
當生存成為苦難,結果只會是心性全無、風骨全無,又哪裡會有今日能坐在書房裡與爹爹推心置腹的秦家大小姐?
幽幽的燭光下秦尚書鬢間的白髮愈發顯眼。
秦姝意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見到父親了,父親和蕭承豫商討事宜總是避開她的,不想把她牽扯進權力的旋渦里。
只是她最後到底是因伯仁而死。
起事前夕,人人自危之際,父親卻偷偷來到王府,憂思過度的老者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只是站在廊下恭敬地對她行禮。
「值此多事之秋,王妃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秦尚書將秦夫人親手做的百合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從前挺得筆直的脊背如今已經有些佝僂,卻還是笑著囑咐。
「只有王妃安好,老臣和夫人才能放心。」
說完匆匆離去,腳步踉蹌,她竟是連一句再見都麼來得及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