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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公子瞭然,想來是個硬茬。
兩人一前一後分了方向,秦姝意走到廊下,對面前的人微微福身,「大師。」
對面的正是玄空,一身陳舊的黃色僧袍,手腕上依舊掛著那串摩挲發亮的紫檀佛珠。
他合十還禮道:「秦施主。」
「大師緣何冒雨等在此處?」秦姝意抖了抖袖口沾上的水珠,出聲問道。
「在等施主。」玄空斂眸。
秦姝意沒著急回答,只是看著站在面前的僧人,心中卻閃過至今昏迷不醒的身影。
「施主心中有嗔、有痴、有怨,亦有殺孽。」僧人的袍角被風吹起,語調淡淡。
少女卻冷笑一聲,面色沉靜從容,肯定了他的話,「誠如大師所說,貪嗔痴,七苦六難,信女心緒難平。」
玄空只是抬眸看她一眼,並未作答。
「世子當日來過廣濟寺,又曾與大師閉門深談,大師難道不清楚他的情況麼?」秦姝意反問。
面前的僧人卻似鋸了嘴的葫蘆,一句話也不肯說,少女心頭的火更旺。
「你能看清我的來處,對我百般規勸,讓我放下往日的仇恨,卻吝於提醒恩人之子。」
「天命之數,貧僧不可妄言。」玄空眸中閃過一絲無奈。
秦姝意嘴角的笑卻漸漸垂下去,脊背僵直,只覺得今日的風格外冰冷。
「我這幾日,忽而想到一件事,今日既然碰到了大師,想求您指點迷津。」
玄空撫著佛珠,「施主請說。」
秦姝意掀起幕籬,面龐蒼白,嘴唇卻是血色的艷紅,眸中帶著疲憊之色。
「我能活,世子是不是也能活?」
只要還有一絲可能,她會為裴景琛求下一世。
摩挲著佛珠的手一頓,玄空搖頭,「世子他,與施主不同。」
「都是滄海一粟,生而為人,又有何不同?」秦姝意的聲音微顫,嘴唇囁嚅。
玄空嘆了口氣,眸中罕見地閃過一絲不忍,還是照實答道:「世子的身體支撐不起。」
秦姝意眉尖微蹙,宛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隨風飄走,目露哀戚。「那我又憑什麼能活下來?」
雨滴順檐而落,另有一些被風裹挾著吹成雨絲,向四面八方飄來。
「因為施主的命,是世子換的。」
虛空中,夾雜著風雨聲,玄空的話音剛落,秦姝意仿佛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世子是難得的赤誠之人,以半生功德,在佛前日夜祈禱,求了施主重活一次。」
秦姝意卻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心臟陣痛,寒風裹挾著雨絲鑽進她的骨縫。
「不止,代價不止這些。」少女捂住自己的心口,語調篤定,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僧人。
倘若真的那麼簡單,這樣的法子早已泛濫,天下的人也不會再視生死為頭等大事。
「阿彌陀佛。」玄空對著雨幕合十。
「以五年壽命交換,可保心愿達成。」
秦姝意脊背上冷汗涔涔,血色的唇在發顫,反問道:「只是五年,是麼?」
僧人垂眸,紫檀佛珠咯吱作響,「是五年之內赴死,世子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死期不定,死因不定,惶惶不可終日,晝夜輾轉難眠,這才是真正的代價。」
秦姝意恍然覺得眼前發白,腦中緊繃的弦猛地斷裂,嗡嗡作響。
原來他最後,是活在隨時的死亡之中。
第83章
秦姝意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到後院的, 只覺得勉力支撐的精神在一點點抽離,眼前的世界變得虛渺而扭曲。
耳邊不斷響起玄空最後勸告的話。
「施主本就是強行轉生,世子的身體更是強弩之末, 如今只能端看造化。」
「倘若世子求生意志夠強,或許能醒過來也未可知。」
「但, 施主還是節哀吧。」
「今日之果, 全為往日之因啊。」僧人輕嘆。
雨勢漸小,少女的腳步卻愈發沉重。
她猛然想起戲文中的話, 「天若有情,自不會讓有情人分離。」如今看來,天道卻無情。
這樣想著, 人已經到了門口,兩個腰佩銀劍的侍衛還沒等她摘下幕籬,已經認出來人的身份。
正要開門時, 秦姝意卻先問道:「裡面的人尋過死麼?」
兩人對視一眼, 低聲答道:「回夫人, 前些日子鬧過兩回絕食,我們兄弟硬灌了粥飯, 這些日子安生了不少。」
秦姝意點頭, 推開了門。
倘若真一心求死, 以屋中人在揚州那些腌臢的法子, 多的是;如今還吊著一口氣, 無非是想要藉此引來她和世子。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終究是打空了。
兩個守門的侍衛都是從小養在軍中的嫡系士兵, 見國公府情勢不好,自然會壓下這邊的事, 不給自己這個世子妃添麻煩。
不過他們能壓得住自然是好事,也能磨一磨囚犯的銳氣。
秦淵正坐在審訊的紅木桌邊, 可是面前的紙卻一字未寫,見妹妹進來,忙站起身,將她細細打量了一圈。
「普天之下,唯有兩者的話不能盡信:一為寺中僧人,二為街巷半仙。」秦淵明顯看出秦姝意的情緒失落,眼角眉梢俱是疲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