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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空摩挲檀珠的手指一頓,「千人千面,虛虛實實,不可妄言。」
裴景琛垂眸,目光落在茶杯里清澈的茶水上,又問道:「大師,倘若兩人身陷命數糾葛,該如何破劫呢?」
僧人嘆了口氣,並未解答,而是反問道:「世子,你曾對貧僧說,尚書府於你有恩,其中的恩,世子還完了嗎?」
「恩已盡。」青年點頭,又道:「如今是情。」
他曾多次救下秦姝意,當年的感念早已一筆勾銷,可緣何卻與她成親,結為夫妻?根因不過是一句「情」罷了。
玄空眸光空茫,沉聲道:「世子,你與世子妃之間,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帳。」
裴景琛唇角微勾,無奈地笑道:「從十年前就算不清了。」「非也。」僧人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世子誠心相求許多年,歷經艱辛,這才為世子妃求來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雖是孽緣,可也是命中注定。」玄空長舒一口氣。
裴景琛聽得有些狐疑,下意識問道:「大師何出此言?」
玄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如今已經能聽到世子妃往日的夢境,想必不久後就能將這些前因後果盡數探查清楚。」
青年緘口不語,而有些話他也不必再問。
如今進屋說了這許多話,他並沒有提到能夠共感秦姝意夢境的事情。但是玄空有所察覺之後卻只提了這一件,想必也是因為不想再說其他的。
「世子,」玄空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似是想說什麼,又有些侷促,最後還是開口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但不破不立。」
裴景琛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道思緒,卻又立時消散,只垂首道:「裴某謹記大師箴言。」
青年轉身欲走,推門卻見少女站在院中的古柏下,若有所思,而後伸手摘下一片柏葉。
玄空見狀,先開口道:「世子且在此處稍等片刻,貧僧有些話要跟世子妃說。」
僧人說罷,大步走了過去。
「世子妃近日可好?」手持佛珠的僧人問道。
這人站在面前,秦姝意斂去心中的一絲慌張,乾脆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閃,溫聲回答。
「謝大師關懷,一切都好。」
玄空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無奈,「世子妃,往後的事情總是不可預測的,若真要論,還是惜取眼前人吧。」
少女側了側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青年,輕聲道:「謝大師提醒。世子是個很好的人,與我這樣的惡鬼同處一室,是造孽。」
「這......」玄空搖頭否定,「貧僧知道,當年的種種已然成了世子妃的心魔,您難免受此掣肘。可貧僧要提醒的是,就算要破除執念,也莫要失了本心。」
秦姝意思索片刻,只道:「謝大師提點。」
她就要離開時,身後的僧人又語重心長地提醒道:「世子妃,這世間哪有什麼天道?只有人才能稱得上是那個最大的變數,您能醒過來,實在不易。」
少女腳步一頓,一時之間有些迷惘,最後仍舊草草告別。
僧侶口中的箴言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要靠人自己去猜的。
可她猜不出來,也不想猜。
——
夏初的風帶著臨來的燥意,吹得湖面微波輕盪,叢叢雲層將日光團團圍起,草長鶯飛,斂了半數暑氣。
巍峨肅穆的皇宮內亦是張燈結彩,因著北狄使團將到的緣由,布置的更加莊重熱鬧,宮人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後台的舞女們正忙著換衣服。
帝後同坐主位,左側是皇室宗親,右側是身著官服的大臣,皆是嚴陣以待,絲毫不敢放鬆。
自大周開國以來,與北狄之間向來是大小摩擦不斷。尤其是北狄那位臥病在床的老首領登基後,為人奸詐狡猾,又極其殘忍好戰,這幾年邊關的局勢愈發嚴峻。
卻不料,一場宮變,北狄王竟改了主意,聽聞北狄的六王子是個頗有手段的人物,一夕之間竟然勸動了老首領,化干戈為玉帛。
秦姝意作為世子妃,自然也受邀參加了這場迎接使臣的宴會。
裴景琛雖只是個掛名的世子,可這次不知為何,竟接了御令,同父親布置了這場迎接來使的宴會,這幾天也是忙的腳不沾地。
他從前游離於官場之外,上次派他去揚州收鹽引,也是因為高宗自己無人可用,更是因為他和恆國公之間的父子關係。
作為一個皇帝,高宗在這些國家大事上,一向拎得清楚。
可是這次,竟主動讓恆國公世子在禮部掛閒職。裴景琛是裴家唯一的子嗣,裴家又是太子的後盾,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流露的栽培之意。
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秦姝意還是不得不承認,高宗在為太子鋪路。
甫想通這一點,她只覺得心中百感交集,當了這麼些年涼薄無情的君父,如今竟也柔下了心腸。
少女輕啜一口面前的茶,心中長嘆一口氣,算算時間,只怕這位陛下是撐不了多久了。
剛放下茶杯,隱隱察覺到不遠處的一束視線,她抬眸去看,卻對上蕭承豫隱含期待的目光。
當下人來人往,不好發作,秦姝意只垂下眸子,權當沒看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