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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動氣,切勿多思多慮。
十餘年裡,這句話始終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頭,這無疑是讓他成為一個沒有情緒波動的人。可是裴景琛必然做不到了。
如今雖然陛下立了儲君,裴家也暫且安穩,可是卻有一件事,他必須得為之籌謀。
清餘孽,殺穆王。
只這六個字,不知要耗費多少功夫,又要傾盡多少心血來辦成這件事。
前路艱難,他卻絲毫不能退,只因身後有秦姝意,有他百年等待才求來一世相守的世子妃。
不過這些事,裴景琛只是埋在心中,並未對著面前的老者訴苦水。若是讓葉伯知道,必然又會動氣,更會失望傷心。
是以,他只是恍若不經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葉伯,我近日耳邊總是會有回音,您還是給我配副安神靜氣的藥吧。」
葉老大夫卻皺緊了眉,「回音?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聽到這些?莫不是生魘的後遺症?」
聽他又說起生魘,裴景琛連忙打斷,「葉伯您就別瞎想了,想來是走了兩天水路,暈船吧。您給我配副藥,我也能安心些。」
葉老大夫卻直直地望著他,「不對,不對!走水路坐船哪會一直耳鳴?你究竟都聽到了什麼?」
第76章
整個後堂陷入一片寂靜, 只余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藥草香,光柱透過纖薄的窗紙,空中是細小的微塵。
葉老大夫臉上的表情凝住, 斥道:「說!」
老人顯然是動了氣,一雙枯如槁木的手徑直指向站著的青年, 嘴唇囁嚅。
眼見瞞不過去, 裴景琛卻放下了心,解釋道:「葉伯寬心, 不是生魘。」
話已然說出口,他卻突然怔住,不知該作何解釋。
良久, 他才輕聲開口,「我似乎聽見了秦姝意夢中的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老人額角的青筋不住抖動,疑惑地望著他, 眸中俱是擔憂。
裴景琛答得精煉, 「她從前做過的噩夢, 我能聽見了。」
「她夢見自己被打入冷宮,自戕而亡, 我聽見了漫天火光的噼啪聲響;她夢見尚書府被滿門抄斬、誣陷為奸佞之臣, 我聽見了岳丈和秦兄的囑託。」
青年抬起眸, 嗓音微冷, 「我在感知她的夢。」
抑或是, 他在真切地聽著她的痛苦, 卻無計可施。
「這,這......」饒是閱盡千帆, 也驚駭於這樣的話,葉伯沉靜的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憂慮。
心中閃過如潮水般的疑惑, 但都化為雲煙,片刻消失殆盡。
裴景琛卻依舊是那樣輕鬆的表情,甚至露出一抹笑,寬慰著面前的老者。
「沒事的伯伯,只是有回音,又不會殺了我。」
況且他從不覺得這樣的共感會是一件壞事,只可惜沒有早點聽到這樣的聲音,秦姝意那些細碎的噩夢,那些難與人道的痛苦。
漫漫長夜中,她孑然一身體會過的痛苦,她刻意忽略甚至弱化的夢,裴景琛願意重新體會一遍。
青年做了個長揖,並未再解釋,轉身欲走時卻被身後的老者出聲攔住。
「去廣濟寺,見見玄空吧。」
青年滿腹疑惑,意欲周旋,故低聲道:「尚無性命之憂,還是別......」
葉湛卻直直地望著他,眼中帶著不可言說的執拗,強調道:「世子,國公府不能後繼無人,況且皇后娘娘素來也很牽掛你。」
他長嘆一口氣,「寺廟山林,是個靜心的好去處。」
老者鮮少有這樣固執的時候,裴景琛只知葉伯與玄空大師之間似有齷齪,二人向來不和,故而今日聽了這話也是分外疑惑。
但他沒有多問,不過是跑一趟的功夫,兼之母親的靈位亦停放在廣濟寺,於情於理都該去一趟。
青年點頭應是,關上了房門。
後堂徹底地暗下來,靜的落針可聞,葉老大夫伸手遮住自己不停顫動的雙眸,指尖還有殘留的翠綠色藥汁。
他似乎陷入過去痛苦的回憶,嘴唇漸漸發白,「繞來繞去,終究逃不過一個劫字。」
——
裴景琛懷揣著滿腹心事走出內堂,卻見秦姝意早等在台階上,眉目間是化不開的憂慮,看見他走過來,連忙迎了上去。
「你怎麼樣?」少女的目光落在青年右肩上早已包紮好的傷口,鬆了口氣。
裴景琛回過神,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笑道:「你夫君福大命大,怎麼可能有事?」
「那就好。」看他還有力氣打趣,秦姝意緊懸著的心這才略鬆了些,但又看到他雙手空空,追問道:「不對,裴二,葉伯給你開的安神方子呢?」
青年愣了愣,但反應很快,輕笑一聲,撫了撫她的髮絲。
「葉伯說讓我去廣濟寺,上一柱香。」
秦姝意蹙眉,忽而有些不妙的想法,「身子不適不該看大夫麼?為何葉伯讓你去寺廟,這太荒謬了,我去問問。」
裴景琛拉住她的胳膊,無奈道:「你放心,葉伯他老人家讓我去上香也是因著其他的緣由。我最近心浮氣躁,去拜訪玄空大師探討佛理亦是一件好事。」
「至於安神方子,剛才我已經讓葉伯切了脈象,並無不適,也就不用再抓藥了。」青年端的沉靜從容,如今諏起謊來,亦是臉不紅心不跳。<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