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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和秋棠卻百思不得其解,但沒有追問,她們現在一致認為是小姐對疼痛的感知出了問題。
她很少生病,去哪裡喝這些苦藥呢?
看到秦姝意無比順利地喝完藥,二人又給她掖好被角,關好窗戶,默契地吹了蠟燭關上門。
漆黑的閨房只剩秦姝意一個人,她並無睡意,睜著眼看頭頂的床幔發呆。
前半生萬事順遂,後半生卻被磋磨致死,藥真的好苦好苦,苦得人心裡泛酸。
落胎的丹參汁好苦;補氣血的中藥好苦;那杯鳩酒也好苦;像有人生生地扯著腸胃往外拽,也像利刃探進骨縫裡刮去纏連的軟肉。
好苦。
喝藥時不曾有人給她遞一顆蜜餞。
秦姝意只覺自己像是一具被仇恨拼湊起來的木偶,周遭的一切都讓她產生不真實感,可那些往昔的仇恨又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她像一條脫了水的魚,不自覺地蜷縮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呼吸,柔軟的錦被還帶著淡淡的蘭香,緊緊裹在身上。
她還活著,真好。
——
夜深人靜,寬闊的街道上傳來守夜人短促的打更聲。
已是二更天,城西濟世堂早已關門謝客,內堂卻還點著幾盞燈。
方才給秦姝意治傷的葉老大夫正緩緩地挪動著身子,小心地打開抽屜翻找藥材,一旁的青年安靜站在一旁,耐心地搗著藥杵。
老者拿出一株不起眼的藥草,剪了根須遞給搗藥的青年,貌似不經意地提到,「那丫頭確實有些不同,倒跟你有些像。」
裴景琛眸中閃過一絲探究:「葉伯何出此言?」
葉老大夫看著面前俊美的青年,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聲音,嘲諷道:「不怕疼,也不怕死。」
說著一雙蒼勁有力的手不由分說地摁上青年的手腕,脈博有力,卻有些異於常人的快,老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鬆開了青年的手腕。
裴景琛覷著老者波瀾不驚的神色,卻清楚地感覺到這位長輩動了怒,低聲解釋道:「葉伯,我沒事,再說這就是一個小病,您看我現在不還生龍活虎的?」
老者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並不想接話,反從青年手中奪過了藥杵,將那綠油油的藥汁倒在了鍋中,燒起小火煎著藥。
二人相顧無言,良久葉老大夫才從唇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你的身體你自己最清楚!」
裴景琛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言不發地處理起了長桌上堆積的藥材。
中規中矩的藥房裡漸漸燃起氤氳熱氣,老者守在鍋邊,聽著身後細微的動靜。
驟然想起那年暮春,端美纖秀的女子牽著年僅十歲的小少年,吩咐道:「小琛,這是葉伯伯。」
小少年與身後的女子五官間有兩分相似,恭恭敬敬地行禮,喚了聲「葉伯」,只是嗓音不像同歲兒郎那樣中氣十足,凌厲的眉眼中透著頹意。
葉湛一生未婚,為了舊友的囑託和這句「葉伯」,他把裴景琛當成自己的親兒子看待,甚至跟著小世子遠赴西北,只擔心他舊傷復發。
孰料當年病得幾乎下不了床的青年,一身反骨也隨著年紀漸長,把醫囑全當成了耳旁風。
北狄坑殺大周五百戰俘,他便夜半急行軍,只率五百輕騎斬將北狄三千將士殺了個猝不及防。
誠然,這傻小子是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可回營的第二天就犯了病,蔫了半個月。
葉老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你若那麼想糟踐自己,也得等我這把老骨頭沒咯!」
那雙正在挑揀藥材的手頓了頓,青年面上露出一絲失落,語氣是不同往日的沉靜與篤定。
「您會長命百歲的。」
老者眼中似乎有不明顯的淚光閃爍,蒼老的聲音中卻染上一點薄怒,「你要是真想讓老朽多活幾年,便應該遵醫囑,不然我便是死了也閉不上眼!」
說到後面自己輕輕咳了起來,喃喃自語道:「葉伯身邊只剩你一個人了......」
青年漂亮的丹鳳眼中是濃郁的悲傷,五指緊攥成拳,又漸漸鬆開,聲音低得彷佛聽不到,「嗯。」
鍋里煎的藥適時冒出一縷白煙,老者連忙端下倒在碗裡,一股苦澀的藥味撲鼻而來。
待將滾燙的藥碗小心遞給裴景琛,葉老大夫這才發覺出不對勁,伸手去觸他的手背,果然是一片徹骨的冰涼。
先前還保持著良好涵養的老者再也繃不住,斥道:「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遇事勿急勿動怒!你知不知道你這具身子經不起折騰,我告訴過你,讓你修養心性,你就是不聽!」
裴景琛似乎已經聽慣了這些話,並無不耐,滾燙的藥碗捧在手中,卻久久暖不熱冰涼的手掌。
他緊緊盯著熱氣氤氳的藥汁,淡淡道:「葉伯,人皆有七情六慾......」
老者氣得一甩袖子,坐到了身後的藤椅上,「你同旁人一樣麼?」
青年有些恍惚,並沒有接話,低頭吹了吹滾燙的藥汁。
「這不是風寒咳嗽,喝幾副藥就能根治。十年宿疾,你控制好自然會慢慢好轉,可現在呢?你自己說,為什麼會越來越嚴重?」
老者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目養神,此時才顯露出疲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