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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沒有再說下去,他將藥箱挎在肩上,深深地看了昏迷的裴景琛一眼,輕聲道:「這些事,都是作孽啊,不說也罷。」
秦姝意卻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日夜守在這人身邊,現在猛一站起來,還覺得整個人的精神有些恍惚。
她道:「我知道的,葉伯,我知道了,可我知道的太晚了。」
葉老大夫沒有轉身,眼角卻一酸,少女微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在廣濟寺,他曾救我一次;在年夜宴上,他救了我第二次;上元節,滿街人潮,我傷了踝骨,他把我送回了家。」
「春獵有人以我為餌引他入彀,他救了我第四次;蕭承豫想要設計娶我,以此來拉攏尚書府,他次日親自求了陛下,這是第五次。」
秦姝意伸手拂去眼角的淚,強裝輕鬆道:「可他為我做的,又哪裡只有這五次呢?」
「他曾收斂鋒芒,遠離京城十年之久,可去年甫一回京,就面臨著明槍暗箭的朝堂。」
「皇帝疑心甚重,太子自身難保,桓王、穆王視他為眼中釘,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縱有滿腹才華,也只能在這樣的時局之中當個廢物。」
葉伯側了側身,並未回答,將藥箱往上推了推。
秦姝意上前一步,「為了雍州二十萬將士,明知去揚州是去另一個龍潭虎穴,他還是心甘情願地接了這樣的硬茬。」
「他的病不能多思多慮,可是整個天下、整個時局,每個人都在逼著他前行。」
少女的唇在燭光下也顯得蒼白,她苦笑道:「所有人都在逼他,包括我。」
老者終於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的姑娘。
上次見她時還是風姿綽約的世子妃,如今整個人卻肉眼可見地清瘦了一圈,眼下還帶著明顯的青黑。
「秦丫頭,世子他是心甘情願的。」葉伯的聲音夾雜著妥協和無奈,「他不是被逼的,這些事都是世子真心想做的。」
「能娶到你,世子不知有多開心,他怎麼會覺得是強迫的買賣呢?」老者搖頭嘆息。
秦姝意的眼睛眨了眨,眼底的紅血絲隱隱作痛,仿佛有人拿斧子將她從上往下劈成兩半。
「可是,倘若當日得知他會因我出事,我絕不會選擇嫁給他。」少女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我寧願孑然一身。」
裴景琛昏迷了半月,她就在床邊守了半月,這半個月來,她甚至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只要閉上眼,腦海里,耳畔就被青年的面龐和聲音鋪滿,這一切都是那麼突然,他嘴角的血止都止不住,卻還吊著一口氣叮囑她。
自己尚且生死不明,卻還在擔心著她日後會不會過得開心,還在擔心她的仇沒報。
她多希望這人說幾句夢話,或者手指動一動,眼睛眨一眨,可裴景琛都沒有,他只是睡著,像個疲憊不堪的客人。
他沒有睜眼看看周圍的一切,包括守在身邊的妻子,狠心的人當如恆國公世子。葉老大夫看秦姝意冷冷站在原地,眉眼之間早已不見往日神采,被陰沉的鬱氣所替代。
老者推門的手一頓,還是說出了心中的話。
「秦丫頭,這都是命數,世子此生,終究是個緣淺福薄的命數。」
門沒有關上,葉老大夫背著藥箱,沿著長廊大步離開,如行於暗夜的更夫。
秦姝意一步步走到門口,迎面而來的夜風吹得她一個激靈,淚痕乾涸,仿佛吹來的不是風,而是刀子,一刀刀划過她的臉。
雨還在下,不大卻沒有要停的趨勢。
少女身上單薄的裙角被吹起,她站在風口,伸出右手,果然有雨點落下來。
涼意很快沁在整個手心。
「命數,究竟什麼才是命數?」雨點滴滴答答,掩蓋了少女自言自語的聲音。
活了兩世,此刻她卻第一次產生了如此濃烈的迷茫,天道、命數、生魘、心疾……一個個無比陌生的詞彙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秦姝意的眼前又出現一幕幕場景。
前世成婚時的欣喜,最後死在火場裡的怨恨;今生重生後的震驚,在揚州中藥後和裴景琛的那荒唐一夜……
走馬觀花,眼前出現的仿佛不是她的一生,而是別人的一生,她就像個身在局外的旁觀者。
她的姿勢沒動,雨絲順著少女微微抬高的手腕鑽進衣袖,冰冷的雨滴激得她一個激靈。
長廊那邊快步走來一個人,愈來愈近,正是穿著一身夜行衣的成均。
匆匆趕來的成均見她迎風站在門口,連忙行禮勸道:「外面風雨交加,夫人要當心身子!」
秦姝意只是看他一眼,縮回淋雨的手,將門關上,並未進屋,淡淡開口。
「無礙。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果如夫人所料。」成均點頭。
「小人去了東宮,將您的話帶給了太子殿下,殿下主動幫忙約見了盧大小姐,見到法慧師太后,問清了當年的事。」
少女輕嗯一聲,並未再說話。趙家當年逃出來的主子,可是兩個女子;如今除去寧婕妤,自然也還有另一個活在世間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