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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月婉余光中瞥見她的神情舉止,又將那平安符收入袖中,緩緩道:「聽說秦伯母貼身攜帶此物,連吊死後都攥在手裡,十分珍重。獄卒為了取這個東西,可著實是廢了一番力氣。」
說完將符擲在地上,她的話殘忍無比,卻沒有要中斷的意思,笑盈盈道:「姐姐久居深宮,想必還不知道秦大人和令兄的近況,今日午時,麗正門斬首示眾。」
盧月婉轉頭看了看窗外,揣摩道:「此刻,怕是屍骨都無人收斂,在亂葬崗被野狗咬的正歡呢,不過老人家黃泉路上有闔府作伴,想來也並不孤單。」
她的語調里還帶著江南女子的輕柔婉轉,說起話來更如蘸了蜜一般,如今這蜜里卻似淬了黃連膽汁,攪得人心中發苦。
秦姝意定了定神,宛如一尊失去生氣的木雕,盯著盧月婉,下意識反駁,「你在騙我,他承諾過只要我還活著,便會保全秦府上下百條性命。」
盧月婉卻冷笑一聲,柳眉倒豎,將她細細打量了一圈,宛如在看一條砧板上的魚,嗔道:「你父兄與皇子餘孽尚有勾連,意圖謀反,你猜豫哥哥是保還是不保?」
說著轉身走向門邊,似乎想到什麼,她回過頭來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姐姐知道嗎?倘若沒有你,令尊和令兄興許能拼出一條活路也未可知,前幾日有人劫獄,他們本可逃命,卻為了你,甘願留在獄中等死。」
「秦姝意,你說,你算不算是害得尚書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呢?」
盧月婉的話如同妖鬼鼓惑人的吟唱,落在秦姝意耳邊卻似平地起驚雷,震得她身形一僵。
門被關上,「咔噠」一聲落了鎖。
秦姝意眼中只余那片飄然離去的衣角,聽得環佩叮噹的聲音愈走愈遠,強撐的那口氣散去,整個人似脫了力,摔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眼睛乾澀,早已流不出淚。
可心臟處卻似被人拿刀一點點地剜開,刀尖在心臟的軟肉上撥弄,末了還要在傷口上撒一把鹽。
血肉淋漓,痛得人喘不過氣。
怎麼會呢?
她都聽他的,不曾尋死,苟且殘生。
為什麼這樣還不夠?一定要殺了她的至親,讓她家破人亡才算完滿麼。
她恍然想起,自己得知秦府謀反的噩耗時,跪在承乾宮門訴冤。
那日也下著大雨,血珠和雨點混在一起,流了滿地,而她那相濡以沫的夫君就執傘在不遠處看著,不置一詞。
多麼可笑,擁護新帝的功臣卻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
狡兔死,走狗烹,這就是帝王之道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數日前,蕭承豫披甲出府,握著她的手道:「我欠王妃良多,有朝一日必會彌補,此戰若勝,爾便為後。」
可是這才過了多久,她的母家便鋃鐺入獄,朝臣迫不及待地給她扣上七出之罪,「無子,善妒」,最後竟被貶妻為妾。
這就是他口中的彌補嗎?
滿口「不得已」地將她囚在冷宮,還刻意隱瞞秦家出事的消息。秦姝意心下瞭然,這是想留她一條命,讓她渾渾噩噩地繼續待在這深宮中。
可惜,他從不了解她。
拼命活著的那一點期待被撕扯,心臟寸寸開裂,秦姝意掙扎著起身,看向桌上的茶壺,終於還是倒出一杯,無色無味,形如清水。
入喉灼熱,似乎要將人的整個肺脾燒爛。
——
天色漸晚,夜幕臨近,她強撐著幾分力氣,擎著燭台靠近屏風,錦繡雕花的屏風已露出殘破之狀,卻仍是極好的助燃物。
燭油滴在屏風處、薄被裡,衣裙上。
秦姝意打開窗戶,她吸了口氣,正刮東風,風助火勢,漸成燎原之態。
注意到屋內情況的侍衛忙將門鎖破開,卻礙於嗆鼻的煙霧,又退了出去,大喊道:「不好了!走水了!快來救人啊!」
秦姝意聽到外面人仰馬翻的呼喊聲,忽然覺得有些滑稽,何必在意她的生死呢?她只是這腌臢深宮中一個孤苦無依的可憐人罷了。
聽到殿外喧鬧的聲音,秦姝意忽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荒誕之感,好像只是大夢一場,可身邊的熱浪溫度卻高得驚人,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
忽然宮外響起一道尖利的太監聲,而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宮人勸阻聲。
「陛下您不能進!您要保重體啊!娘娘她鳳體康健,必會安然無恙的!」
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蕭承豫這般失態的模樣,他一向注重自己在人前的形象,事事都要做到完美。
此時一身明黃色衣袍被宮人拽得散亂,眉宇間俱是怒氣,急促喚道:「不是的,姝兒!」
秦姝意站在外殿,冷冷看著不遠處的人,二人之間,隔著燎原的火勢,恰似前幾日,他執傘看著她的距離。
便如天塹一般,終究是該斷了。
蕭承豫看她站出來,突然使力甩開拉住自己的宮人,只是他每向前一步,秦姝意便會後退一步,也就離那灼熱的火焰更近一步。
青年帝王不敢再動,怔怔地望著她,「姝兒,你聽朕說,朕把一切都告訴你好不好?那裡危險,聽話,來朕身邊,好嗎?」
秦姝意突然笑了,她生得極美,哪怕著一襲破衣爛衫,站在火中也不折損半分風姿,愈發顯得璀璨奪目。<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