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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琛深深地看了作揖的男子一眼,並未多言, 只牽起了秦姝意的手,轉身離開。
現在不過清晨,周府不在熱鬧地界, 是以府外只有寥寥幾個行人。
秦姝意察覺出他情緒低落, 解釋道:「我於楊公子, 是陰差陽錯的陌生人;楊公子於我,更是無所謂有、無所謂沒有的人。你很介意麼?」
裴景琛聞言, 將她扶上馬車, 跟著坐到她身邊, 低聲道:「不是介意。」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眉頭微皺, 「我只是在想, 若是自己晚些遇到你,抑或是當初不夠堅定果決, 你是否已然嫁作旁人/妻?」
他一面勸著秦姝意不要為生魘里的迷境所困,另一面卻早已深陷生魘之中, 那樣痛苦的體驗實在是太過真實。
彷佛他真的經歷過一次,眼睜睜地失去她。
所以哪怕二人成親後,他卻依舊恐懼。他畏懼突如其來的死亡,畏懼眼前的人拋下他,更害怕眼前這美好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美夢。
看著他眸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秦姝意不自覺地垂下眸子。
裴景琛方才的話讓她想起了那些塵封起來的過往,只是晚了一步,她就嫁給了蕭承豫。
世事莫測,如今楊止翊的晚一步,又何嘗不是裴景琛上一世的晚一步呢?
哪怕到現在,她心中也始終存有一個未解的疑惑,為何這一世的軌跡會與上一世大相逕庭。
關於自己的部分,她心中清楚,是憑著對上輩子那些瑣碎的記憶以及夢中情景的復現,她才有了所謂的「未卜先知」。
可是眼前的人,怎麼也同前一世完全不同?他提前回了京城,二人相遇,產生了交集,自此他們之間就像不知不覺中牽了一根線。
冥冥之中,愈發緊密。
秦姝意明白,眼前的人並沒有前世的記憶,那麼她心頭的疑惑又該作何解釋呢?
裴景琛還在等她回答,看見這姑娘沉思片刻,頗為認真地答道:「若你晚一步,若旁人以我血親性命相要挾,我確實會嫁給別人。」
青年心頭驀地一跳。
秦姝意又道:「還好,你沒有晚。」
他既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時刻卡的正好。
這就足夠了。
裴景琛的心跳得飛快,眼前卻驀然出現另一個聲音。
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聽音調頗像那個在她身邊侍候的秋棠。
秋棠哭訴道:「世子,我家小姐屍骨無存啊,葬身火海時闔宮竟沒有一個人趕去救!小姐是活生生燒死的,她最怕疼了.....」
電光火石的一瞬,他的耳邊又恢復寂靜,彷佛剛才聽到的哭泣聲只是錯覺。
青年面色凝重,只是無聲看著面前的少女。她的眉眼鮮活,面龐白皙,在陽光下還能看見細微的毛孔,笑起來周身的冷意消散,只余嘴角的梨渦一盪一盪。
她明明是活著的,那他聽到的又作何解?
難道是自己心中的恐懼反襯到了現實中麼?
秦姝意抬頭正對上他疑惑的目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腦海中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忽而笑道:「我說過,待鹽引事了,就將事情始末告知你。」
裴景琛被她的話拉回思緒,眉頭舒展,輕聲道:「若是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少女坐直身子,眸中染上一絲無奈,「不過是一個夢,有何不能說?」
她只能以夢做筏子,遮掩自己是轉生之人的事實。若是真的身份敗露,她的情況只會更加舉步維艱,更會變成眾人眼中的怪類。
天生異端,會被架上刑場,活活燒死。
「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在鄭淑妃籌辦的宮宴上落水後,卻被三皇子救起,我喜歡上了他,更懇求父母答應了和蕭承豫的婚事,嫁進了王府。」
「看起來似乎也算得上一樁佳話。」少女的眸光發散,似在回憶往昔,又無奈地笑了笑。
「我父兄都是國之棟樑、朝廷砥柱,哪怕他們沒有結黨之心,可是我的出嫁就是最好的佐證。」秦姝意轉過頭,直直地望著眼前的青年。
她的語調很輕,似乎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在夢裡,陛下至死也沒有立儲,父兄為了我,費盡心力、背著惡名助蕭承豫坐上了皇位。」
「可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卻是抄斬我的母族。」少女輕嘆一口氣,語調依舊平緩,「我的父兄被斬首,娘親吊死獄中,秦家上下百條性命,血流成河。」
她不再說話,沉浸在回憶之中。
裴景琛望著她,輕聲問道:「那你呢?」那沒有被提及到的,抑或是被刻意忽略的,她自己的結局。
秦姝意的表情僵了一瞬,指了指自己,「我麼?」
「我被貶妻為妾,以罪妃的身份打入冷宮,飲下鳩酒後放了把火。」她的嗓音平平,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甚至能稱得上輕鬆地補充,「最後死了。」
聞言,裴景琛卻久久不能平靜,葬身火場,她的話陰差陽錯之間,竟與自己方才聽到的聲音重合。
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卻捏不住頭緒。
「所以,你想殺了蕭承豫麼?」青年靜默許久,只說出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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