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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狐疑地看著少女,又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不見發熱才放心吹了燈離開。
永初八年,賞花宴,鄭淑妃。
她怎麼會忘呢?
這場宮宴,名為賞花,實則只邀請了京中未婚配的女郎,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鄭淑妃是當今聖上在潛邸時的側妃,二人也算少年情誼,膝下二子,長子早夭,次子正是如今的二皇子桓王,府中姬妾成群,偏偏正妃人選還沒著落。
桓王的外祖是兩朝元老、當今帝師鄭弘,明日賞花宴的女郎們必都是高門貴女。爹爹官至禮部尚書,只有她一個女兒,被宴請也是意料之中。
現在回想,這場賞花宴確實成全了一對鴛鴦,只不過不是淑妃的二皇子,而是她和蕭承豫。
秦姝意閉上眼,前世的情景在腦海中浮現。
她的座位在鄭淑妃下首,眾人賞荷時也都零零散散地站在湖邊。可一隻野貓猛地從身後衝過來,驚得她幾乎仰倒。春桃反應快,拉住了她,卻被暗處的一雙手連帶推進了湖裡。
待她醒來時正躺在淑妃的咸福宮,救她上來的卻是三皇子。
意識朦朧間,只模糊地瞧見他束冠藍衣,懷抱微涼卻有力,現在想來,那應當是她與蕭承豫的第一次見面。
男子長發微濕,劍眉星目,立在外殿的屏風邊,見她醒了,對她微微一笑,拱手離開,一派濁世佳公子的翩翩模樣。
一切的孽緣,起於那一刻。
驟然還魂,秦姝意滿心不安,卻實在抵不住熬了半宿的倦意,睡了過去。
——
「小姐怎麼起得這麼早?」春桃推開門就見到自家小姐端坐在梳妝鏡前,驚訝地問。
秦姝意點點頭,朝她輕笑:「睡不著,起來坐會兒,醒醒神。」
一朝重生,滿腹滔天的仇恨,任誰也睡不安穩,昨夜春桃離開後,她心思重,也只是淺眠了一會兒。
一束稀薄的晨光透過木窗照在女子的臉上。
她還沒上妝,臉龐粉白,細長的柳葉眉下是一雙如彎月的桃花眼。
少女瓊鼻櫻唇,笑起來眼波流轉,頰邊梨渦隱約,越發顯得人嬌俏靈動。
自家小姐就是好看,越看越歡喜。
春桃這樣想著,也不自覺的開心起來。
「聖上前些日子賞了老爺幾匹蜀錦,夫人特意給小姐做了幾身新衣裳,小姐挑件穿上吧!」春桃笑眯眯地打開了柜子。
秦姝意撥拉著琳琅滿目的衣服,挑得眼暈。
爹娘只得她一個女兒,視若珍寶,衣服首飾更是花樣繁多,只要得了新料子,一定是先給她裁了衣服送過來。
「就這件吧。」少女伸出纖白的手指,卻指了一條石青色棠花暗紋的高腰襦裙。
「這件?」春桃上前抽出這條長裙,疑惑地問道:「料子雖好,但小姐年輕,緣何穿這樣深的顏色?」
秦姝意點頭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麼。
春桃喃喃道:「小姐從前可是最喜歡藕色、杏色那樣清亮的顏色了,怎麼如今倒喜歡這樣暗沉的顏色?」
這場賞花宴,秦姝意並不想在穿戴上出風頭。
二皇子蕭承軒的外祖是一大助力不錯,但他本人卻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如得淑妃青眼,勢必被皇帝劃作桓王一黨。
不僅不划算,還惹得一身腥。
前世她已經看透了這所謂帝王家的真心,涼薄寡淡,不過轉瞬即逝。
如今重活一次,她發誓不入皇家,只願做個鵪鶉鳥,故而這次倒甘心做其他貴女的陪襯。
這石青色,便是第一步。
春桃是家,自小跟在她身邊伺候,一手盤發的技巧爐火純青,拿了把檀木梳站在她身邊,嘴角幾乎要彎上天。
「小姐許久未曾赴宴,得打扮得精神些才好,這次是梳個飛仙髻還是靈蛇髻呢?」
秦姝意看著鏡中映出春桃嬌憨天真的模樣,也笑了出來,輕咳幾聲,拉長了尾音,「那就梳個單螺髻吧。」
春桃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小姐,腮幫子鼓起,「小姐作弄我呢!」
「沒有呀,我都好久沒梳過單螺髻了。」秦姝意轉了轉眼珠,搖了搖小丫鬟的胳膊,撒著嬌。
「小姐騙人,您前日就梳的這個。」春桃扁了扁嘴,嘴上不滿,手裡還是乖乖拿了檀木梳給少女攏著頭髮。
她並沒有撒謊。
前世與蕭承豫定情後,總讓春桃琢磨新穎髮式,換著樣地穿漂亮衣服,總想讓他見自己的每一面都好看,嫁給他後,自己便盤了繁複的婦人髻,更遑論說梳這樣式簡約的單螺髻了。
她的少女時代短暫而枯燥。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與三皇子緊緊系在一起,再沒有半點自由可言。
可即便是那樣山崩海裂的深愛,最後換來的又是什麼呢?這世間的情與愛,終究是沒有道理的。
心口一陣抽痛,秦姝意克制著不再回想。
她伸手從首飾盒裡拿出一支羊脂海棠玉簪,示意春桃插在髮髻上,又拿了對珍珠耳墜戴在耳上。
鏡中現出一張芙蓉面。
春桃愣愣地看著站起來轉了一圈的秦姝意,眼裡儘是驚艷之色,過了一會,才磕磕巴巴地說:「小姐好美。」
聞言,秦姝意輕笑,上前捏了把春桃的臉,嗔道:「馬屁精!」<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