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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仲京的真實身份,乍一聽到計劃失敗的消息,自然將這件事全盤扣在了自己身上,只以為是自己府上豢養的那些暗衛能力不足,才讓這裴世子撿回一條命。
一聽到高宗盤問這群大臣,生怕事情敗露,扯到自己身上,抓著梨木椅邊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好在那群大臣爭得面紅耳赤,也沒爭出個所以然,桓王這才心下稍定。
眾人緘口不言,帳中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就要到此為止時,屏風那邊的女子卻緩緩開口道:「陛下,臣妾有一事要問。」
高宗本不欲聽到任何有關此事的消息,只因這事查的實在是憋屈,分明有人冒著宮人的樣子假傳聖旨,可這在場的人卻沒一個看清了內侍的長相,簡直荒謬!
好在裴景琛見這件事遲遲沒有進展,倒也不曾胡攪蠻纏,但是裴皇后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裴景琛心知此事就算追查到底,也不一定會有結果,便如今日想要弒君的那波刺客一樣,倘若他沒有提前知道那是五皇子的人,只怕也會被蒙在鼓裡。
故而也不打算再問下去,左右他的傷口並不嚴重,尚能支撐揚州一行。
此番不過是為了在高宗的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可是姑母怎麼會在此時說話?
在場諸人心思各異,怕的怕,慌的慌。
只聽到裴皇宮冷聲說:「陛下亦知,小琛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絝兒郎,距他回京,也不過半載,怎麼就偏偏碰上這等腌臢事?那群人又為何大費周章想將他置於死地?」
高宗默然。
裴皇后輕咳兩聲,嗓音有些沙啞,她道:「臣妾的孩子們福薄,陛下天恩浩蕩,他們恐怕承受不起,德不配位只會平白遭人敵視。」
此話一出,正如白日驚雷。
跪著的大臣們饒是心思活泛,現在也是五味雜陳,在他們的眼裡,娘娘只是個掛名的皇后,裴家更是如履薄冰的勳爵人家。
否則這世間哪有皇后所出的嫡子不封王、不娶妻、不入東宮的道理?裴世子是皇后娘娘母家唯一的血脈,頗得聖上恩寵,卻也因此差點冤死。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裴景琛想喚一聲「姑母」,可那話就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哽在心頭。
其實姑母不用替他說這些,皇上只是現在心中有氣,還沒有想通,等過段時日,依陛下多思多慮的性子,自然能發現其中的不當之處。
可是姑母還是說了,因為替他不平,心疼這個侄子,所以將高宗還沒想起來的去年年底宮宴一事抖了出來,擺在明面上。
這顆懷疑的種子提前種下了,由裴皇后親口挑開。
她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確,一則將背後設局者的陰暗心思挑明;二則也是為自己的孩子們搏另一條路,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都比不上這三個孩子的平安喜樂。
高宗默不作聲,眸中卻滿是痛惜,他揉了揉隱隱發痛的太陽穴。
屏風那邊的女子緩緩轉過頭,他抬眸去看,只能見到她的輪廓,腦海中卻恍然想起許多年前隔著冪籬見到的人,合成一道窈窕的身影。
煙火撲簌,猶記當年美人面。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欠她的。
高宗心中酸澀,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欠裴南筠的,一樁樁、一件件,早就還不清了。
裴南筠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母儀天下、堪為後宮典範的皇后娘娘呢?高宗記不清了。
這些年,他對裴家始終擺著若即若離的態度,只對裴家二郎極盡恩寵,原以為這樣便是對裴皇后的寬慰。
收鹽一事,更是毫不猶疑地交給了裴景琛,卻始終未料到,這件事竟會變成今日發妻泣淚泣血的句句詰問。
真要論起來,又何嘗不是皇儲不定、國祚傾斜的原因呢?
自從裴皇后暈過去,高宗整個人就像被抽去了精神骨,露出濃重的疲態。
良久,他才緩緩站起身,沉聲對身邊的徐進良道:「準備筆墨,擬旨。」
徐進良從小跟在高宗身邊伺候,自是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當下便從一旁的書案上拿出一張金黃綾緞,提筆蘸墨。
帳中的其他人自然也不知皇上這是要做什麼,紛紛跪下,叩首等著高宗吩咐。
這位身體情況愈來愈差的皇帝還強撐著精神,鬼使神差地望了主帳里唯一沒跪、也跪不了的裴皇后,喉頭微緊,深吸一口氣,方開口道。
「自朕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不敢自逸。然今朕疾患固久,《春秋》之義,立子以貴以賢。今有五皇子承瑾,中宮所出,兼之性資敏慧,執德不矜,宜承大統,特立為皇太子,擇日遷入東宮。敬告四海,凡闕百僚,無違朕意。」
這是,立儲了!
帳中的大臣們一片譁然。
往日久而不決的事,終於定下來了!
更有甚者,已經流下了淚,立儲一事本就是國之根本,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等了這些年,戰戰兢兢,如今才算有了個主心骨。
大臣們齊聲感嘆道:「陛下英明啊!」說完他們又轉過身,朝著屏風那邊露出迷茫神色的蕭承瑾道:「臣等拜見皇太子殿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