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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靜了很久,靜的能聽見外面屋檐上雨珠墜落在地的聲音,「滴答」「滴答」,清脆悅耳,真是這世間最好的伴奏曲。
片刻,秦姝意吐出推擠在胸口的濁氣,吸了吸有些發悶的鼻子,笑聲寂寥,細聽之下,還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我這樣的話傳出去是要誅九族的,是不是在痴人說夢?」
裴景琛沒有馬上回答她,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鳳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心澀。
謀殺皇室宗親,按大周律法,當誅九族。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這話並不是開玩笑,可她怎麼會無端說起這些?自己從前只覺得秦姝意看蕭承豫的眼神與旁人不同,還鬧了許久的不高興。
如今聽來,竟是恨麼?
以蕭承豫的性子,尚書府於他而言,是塊巴不得叼在嘴裡的香餑餑,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像將其收至麾下、為他奔走效力,求娶秦大小姐也正有此意。
可是看秦姝意的反應,卻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那樣的神情,倒像極了那些被滿門抄斬、流放八千里之外的,有罪之人。
可是,怎麼可能呢?秦尚書官運亨通,秦大公子亦是人中龍鳳,唯一的女兒嫁入團花錦簇的恆國公府,做了世子正妃,整個家族俱是扶搖直上的大好形勢。
而他疑惑的神情自然也落在了秦姝意的眼中。
是啊,沒人會相信,一個始終待字閨中,同皇子交涉甚少的大家閨秀會對行事低調謙遜的王爺生出殺心,做夢都想除之而後快。
「真是,做夢都想殺了他。」少女喃喃自語。
裴景琛被她這句輕聲呢喃拉回神,耳邊如同想起一句驚雷,看著雖然笑著,卻還是難掩那孤絕心緒的少女,心中猛地一顫。
熟悉的絞痛又升上來,彷佛被人狠狠攥住心臟,揉搓摔打。
潛意識裡,他最先反應過來的情緒不是驚訝,也不想要斥責她大不敬,而是無端的恐懼與害怕。
似乎無論怎樣,他都應該答應她。
那種恐懼,是失去所愛、終生不能再見的恐懼。
裴景琛強忍著心頭的絞痛,暗暗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努力讓自己的音調聽起來正常一些。
「我幫你。」
心頭的痛,愈發強烈。
他又說:「你的仇敵,我替你殺。」
他說了兩遍,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全都落在秦姝意耳朵里,她猛然睜大雙眼看著不知何時坐在自己對面的青年。
少女開口就是斥責,「你瘋了?」
青年貌似不經意地揉了揉心口,「世子妃亦不遑多讓。」
秦姝意卻怎麼也平靜下來,她私心裡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將全部的自己撕開,讓他自己來看其中包裹著的罪惡。
她很難不喜歡裴世子,但更想讓他離自己遠點。
苟延殘喘,活在仇恨中的人很危險。
況且,他或許不喜歡自己。
若是有朝一日,他們真的和離了,裴景琛真的另娶別家閨秀,他是個真真正正行事端方的君子,自然對以後的妻子也會這樣百般貼心、萬般呵護。
總之思前想後,她都沒有朝眼前的人可能會喜歡自己的方向去想。
誰料他竟給出了這樣直白的答案,分明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怎麼如今卻成了這樣的局面,真應了當初那句「夫妻一體。」
可她的仇恨,不想讓他摻和。
前世他為她設了靈位,闖天牢搭救尚書府上下,遠在雍州,卻能真心實意地道一句,「秦大小姐是蒙冤而死,」她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不應該為她入彀。
秦姝意的手指尖攥得發白,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顫,忍不住罵道:「裴景琛!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她竭力控制著不住顫抖的身體,「你當自己是我的誰,這樣來操心我的事?我同你說一句來揚州的前因後果,不過是客套,你為什麼非要和我糾纏個不停?」
說著說著,只恨不得將心中藏了兩世的心事全發泄出來,而眼前的人身影漸漸模糊,一時之間秦姝意竟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像裴景琛,可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遠在京城的穆王蕭承豫。想到那些仇,那些恨,埋藏在心底的殺戒欲望如野草般瘋長,生出嗜血的衝動。
離她遠點,平平安安。
裴景琛任由她出口責罵,並不急著辯駁,只是看著面前的少女雙眸盈盈,隱約間還能看見幾滴淚光。
他的喉嚨一緊,忍著心頭撕裂般的痛楚輕聲開口,「因為我喜歡你啊,秦姝意,你看不出來嗎?」
青年一步一頓地走近渾身顫抖的少女,將她輕輕擁進懷中,安撫著她冰冷的脊背,動作輕柔,仿佛在對著一件易碎的無價之寶。
鼻端是淡淡的冷竹香,耳邊響起那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宛如一條清泉拂過她躁動不安的心。
他貼近她,以包容的姿態。
「你是我的妻,為你,怎樣都值得。別怕,別擔心,不會有人傷害到你,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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