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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後神色變得凝重,對眾人說,「流言甚於明槍暗箭、止於智者。姜小姐落水一事有蹊蹺,本宮自會明察秋毫,為姜小姐主持公道。」
「吾等既同為女子,便應知道女子在這世間的艱辛,回府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需三思。」
「臣女謹記。」眾人紛紛應和。
「嗯,都來看看姜小姐吧,你們年歲相仿,也替本宮勸勸她。」裴皇后無奈地扶了扶額,這才往側殿走去。
薑蓉已換上乾淨的衣服,正抱著膝啜泣,覺得自己落水被陌生男子救起,頗損名節。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還是裴皇后走上前,坐在她身邊,輕聲細語地承諾會還她一個公道。
盧月凝湊近秦姝意壓低了聲音道:「姜三姑娘方才還獻舞來著。」
秦姝意倒是不知道還有這回事,她當時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盧月凝身上,並沒有看是哪家小姐上台演奏。
這就對上了。
看來這姜小姐如此傷心,不過是在擔心鄭淑妃對她印象不好,姜家與鄭太傅關係不錯,偏偏攤上這檔子事,只怕日後會與蕭承豫糾纏不清。
蕭承豫的生母趙美人是皇上微服私訪時帶回宮的江南歌女,沒有母家支持,人微言輕。
蕭承豫本人又一心收斂鋒芒,在朝中毫無根基,家世上與桓王蕭承軒相比,又確實差了許多,任誰也想不到最後是他坐擁萬里河山。
滅門之仇,她只恨不能手刃宿敵。
這一世哪怕要遠離皇權更軼,卻絕不可能讓蕭承豫順利稱帝,心中簇起一團暗火,抬頭卻對上了裴後探究的目光。
思緒一轉,她蹙了蹙眉,神色凝重地向前邁了一步,堅定地看著抽泣的薑蓉。
「自古人生於世,命都是最重要的,只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女子在這世道,活得更加艱難,一生圄於內宅,不能上戰場為國征戰,亦不能入仕考取功名。」
「不能死戰、亦不能死諫,終其一生不過是在恪守禮教馴化的三從四德。」
她頓了頓,聲音越來越低。
「姜姐姐,有多少人求生無門,你又何必因著虛無的名節二字一心求死呢?」
秦姝意說完,只覺心中吐出一口濁氣,透過薑蓉,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那個闔府葬在皇權之下,無助也無力反抗的自己。
是的,她悔了。
她懊惱自己萬念俱灰下飲下鳩酒、放火燒宮,她應該拼命活著,帶著徹骨的恨意拉蕭承豫陪葬,去黃泉為秦府上下一百條命賠罪。
側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沒有人說話,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這位從開宴就低調的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秦小姐。
女子身量纖弱,相貌清麗,額角帶著紅腫。
她低著頭,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陽光把她的身影割成了兩半,一半罩在了陰影下,一半照在和煦的日光里。
襦裙上的棠花暗紋波光流轉,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文人墨客常淡筆描摹的翠竹。
「說得好!」
門外一道帶著笑意的清冽男聲響起,拊掌以示贊同。
裴景琛把玩著象牙玉骨的摺扇,丹鳳眼微彎,薄唇翹起,慢悠悠地走進來。
他看清秦姝意的相貌後,眸光頓了頓,又笑道:「你說得很好。」
「小琛,莫要胡鬧!」裴皇后綻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斥責著這位混世魔王。
「是某唐突,還請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裴景琛後退兩步,謙遜地朝秦姝意拱手道歉。
秦姝意本就沒有生氣,見狀福身還禮,淡淡道,「世子言重了。」
「你既把自己看得輕如鴻毛,口口聲聲懊惱失節,乾脆直接嫁給救你的三皇子不就好了?讓你爹找陛下求道賜婚旨意,又不是什麼麻煩事,何必剛醒就哭哭啼啼?煩得很。」
裴景琛單腿撐在窗邊,瞳孔顯出淺淺的琥珀色,輕狂無狀,說出的話卻一點不留情。
薑蓉原本還驚艷這裴世子容貌昳麗,結果還沒說話就被他刺了個透心涼,心裡更委屈,又不敢再哭出聲惹他煩心,死死咬著唇。
在一旁站著的世家女眷們也有些震驚,但又覺得裴世子這樣說也有幾分道理,這樣做確實也能解決根本問題,就算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她們從前只聽過當今皇后有一個侄子,養在身邊長大,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人生得極俊美,頗得聖心,是個閒散又風光的「花瓶」。
現在一見,傳聞之所以是傳聞也有道理,並不算空穴來風。
譬如這位世子說話確實不留情面,再譬如他就算是個「花瓶」,也應當是「花瓶」中最頂尖的那個,容色遠勝方才劍眉星目的三皇子。
「裴景琛。」
皇后擰了擰眉,語氣裡帶著點薄怒,轉頭攬著眼圈紅腫的薑蓉,「好容易才勸住了,佩雲,去拿本宮那套點翠嵌珠累絲銀頭面。」
那套首飾被裝在精美的雕花木盒裡,一眼便知絕非凡品,薑蓉止了淚,忙站起來行了個大禮,嗓音微啞,「臣女惶恐!」
裴皇后拉過她的手,將盒子放在她手中,聲音柔和,「你此次進宮受委屈了,安心收著吧,世子輕浮無禮,這也權當本宮一點賠罪的心意。」
薑蓉這才千恩萬謝地收了禮盒,眾人見狀也紛紛告辭。<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