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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中是不加掩飾的防備,把他完完全全地當作了一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是了,那年在宮裡的事情,有也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了。
裴景琛突然笑了,遣身邊的成均送上昨日特意回府找的賀禮。
一把名琴,七弦焦尾。
果然,少女見到這把琴的第一眼,一雙桃花眸就亮了亮。
好在,她喜歡。
夢境戛然而止,滿目的紅漸漸散去,又恢復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裴景琛的心中卻只余驚疑,方才在眼前一幕幕轉換的栩栩如生。
每當換一次場景,說一句話,他都似乎身處實地,能真切地感知到所有的情緒。
激動,失落,嫉妒,釋懷......
七情六慾,每一段都攪得他心中鈍痛。
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裴景琛愈來愈痛,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猛地睜開雙眼,吐出一口還露著黑色的血。
第44章
竹清閣院中站著的兩個人聽到屋裡的動靜, 面上均是一驚,轉身便推開了屋子的門。
映入眼中的是呼吸粗重的青年,他剛吐了幾口黑血, 髮絲垂在頰邊,神情仄仄, 甚至沒力氣笑一笑, 強撐著力氣半倚在身後的軟枕上。
裴景琛見到站在老者身邊發怔的青年,喚道:「你小子還知道回府!咳咳......」話說得斷斷續續, 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成均見狀,忙從桌上倒了杯茶,遞到裴景琛手上, 「是屬下來遲了,若是屬下在世子身邊,斷不會讓世子涉險。」
病怏怏的青年喝了半杯茶, 方道:「你有重任在身, 我自然也要分清輕重緩急, 讓你查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有。」成均的神情更加凝重,低聲道:「當年的事, 並不是絕境。」
裴景琛的眼裡蒙上一層陰翳, 無奈地嘆了口氣, 看了榻邊的人一眼, 緩緩地說:「還真猜中了, 狡兔三窟啊。」
成均還要再說什麼, 卻被老者開口打斷。
「世子。」
「你在生魘里看到了什麼?」
裴景琛怔愣一瞬,疑惑地看向一臉嚴肅的葉伯。
成均反應快, 見青年露出不知所以的神情,忙將前前後後以及生魘的事情同他細細地講了一遍。
裴景琛垂眸, 遮住眼裡的失落,不欲作答。
「是噩夢。」葉老沒再催促他回答,目光凝聚在那灘黑血上,逕自斷定:「世子此般是心緒鬱結,急火攻心。」
成均聞言一愣,鬼使神差地想起白日在屋中聽見的那個名字,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開口說道:「世子夢魘時,叫了一個姑娘的名字。」
裴景琛忽然抬頭,似乎有千百句話想說,可是最後出口的卻依舊只是句簡單的附和。
「誠如葉伯所言,確實是噩夢,我也確實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老者從藥箱裡抽出一包銀針,豁然展開,不同大小的銀針在燭火下閃閃發光。
葉老依舊沉默,只是拈起其中一根放在火上反覆烤著。
面色蒼白的青年瞭然於心,撩開衣袖,露出線條優美的右臂。不一會,他的兩隻胳膊上就扎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白髮蒼蒼的老者拿起布包上最後一根針,扎在他頭頂的百會穴。
青年呼吸一滯,猛地又吐出幾口血。
隨著嘔出的血越來越多,那血的顏色也漸漸恢復了鮮紅,不再是最初的墨色,連帶著目光看起來也比剛醒過來時要凌厲清明。
葉老一邊收針一邊說道:「說什麼心如止水?說什麼惜命?不過是糊弄我這糟老頭子的話。左右我的勸你是一句也聽不進去,日後你是死是活與我這老頭子再無干係了。」
裴景琛還有些虛弱,聞言只是輕笑,老人的對所有斥責不置一詞。
他道:「葉伯還不知道麼?我能活到現在已然是一樁奇事。若真是書上說的命數糾葛,她也應該快醒了,還要勞您走一趟。」
葉湛先是一愣,而後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狠狠地剜他一眼,怒道:「人我自然是要救的!成小子方才跟你說的那些你可都聽清了?」
生魘一事,裴景琛聽了一遍,心中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便點頭應是。
豈料葉老大夫都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蒼老的眸子目光灼灼,語調不容置疑。
「那我再同你說一句,古往今來凡是跟命數扯上關係的,俱是前世今生的因果!你做了什麼,伯伯不過問,但你要想活得久些,日後便離那丫頭遠點,莫要再往來了。」
因果?
裴景琛聽他說完,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恍惚,他喉頭滾動,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只低聲答了句:「嗯。」
老者見他應下,長舒一口氣,匆匆離開。
院中很快恢復一片寂靜,屋外不知何時落了一場雨,這場雨來得悄無聲息,都道春雨貴如油,又落在三月,於天下百姓無疑是一件好事。
本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因著這極端的寂靜,滴滴嗒嗒的聲音也落在了榻上的青年的耳朵里,青年閉目聽著雨珠同院中的草木碰撞的聲音,慌亂的心也漸漸恢復了平靜。<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