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秦姝意看著佛堂中的寧婕妤將桌上的兩個無字牌位收了起來,正要轉身離開時,突然感覺有東西蹭了蹭自己的裙角。
她低頭去看,和那東西墨石般的曈眸一撞,心頭不由一跳,連忙後退一步。
寧婕妤素來柔和的眼眸裡帶上一絲狠厲,低聲斥道:「誰在那!」
殿內一片寂靜,秦姝意的手還有些抖,她離屏風遠了些,那隻通體黝黑的貓似乎再也看不見她,只發出叫聲。
「喵。」
寧婕妤握著絹花釵的手驟然放鬆,將絹花隨手插在發上,這才抱起黑貓,輕柔地撫摸著它的脊背,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髒東西,原是你啊。」
秦姝意看見這一主一貓相處甚是寧靜祥和的一幕,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只覺得渾身發冷,抖得厲害。
她想起來了,賞花宴上那隻性靈的狸奴,原來是漪蘭殿寧婕妤的愛寵。
初時還疑惑,分明是鄭淑妃大費周章辦的賞花宴,怎麼最後出手救人的卻成了三皇子蕭承豫。
原來,這是一場早就謀劃好的局。
桓王母子都是直腸子,心思簡單,卻不知辛辛苦苦辦了場賞花宴,自家還未相看,便被這一隻狸奴攪亂,平白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宴上均是各家貴女,無論落水的是誰,都註定和蕭承豫脫不開關係了。寧婕妤這番還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給自家兒子找了個姻緣助力。
秦姝意想的越深,身體越涼。
前世落水的是她,對這個救命恩人一見傾心,非君不嫁,這才鬧出了日後那些令人悲痛的事。
今生落水的是姜三姑娘,她未曾喜歡上這位三皇子,可是這救人一事卻始終是一個由頭,高宗亦是藉此名正言順地給二人賜了婚。
賞花宴突發落水一事,眾人都慌亂不堪,哪裡會注意一隻貓的行蹤?自然也就沒人知道,這深宮裡還藏著這樣一個攪弄風雲的人物。
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隨便找一個無辜的女子,給蕭承豫的稱帝一事鋪路。
秦姝意勉強提著手中的燈,喉嚨里卻升上一股難以抑制的作嘔衝動,心中對蕭承豫僅存的最後一點點情誼消失殆盡。
原以為這人總存有一丁點善意,畢竟無論前世今生,他都沒有見死不救。
原來這都是算計好了的,從始至終,蠢得只有她一個,只有她愚蠢地信過那所謂的「真心。」
恨,徹骨的恨意。
少女的喉嚨里湧上一股甜腥味,她心中憤懣難平,猛地吐出兩口血。
眼前一黑,復又一亮,靈台恍恍惚惚,她隱約聽見耳邊有人焦急地喚道:「小姐!小姐!」
秦姝意勉力睜開雙眼,原先失重的感覺漸漸消散,渾身的力氣也在慢慢聚攏,她轉頭看向榻邊的秋棠,驟然回神。
方才的兩場夢,結束了。
現下,才是現實。
門「咯吱」一聲輕響,梳著雙丫髻的春桃端了熱水進屋,正與床上的少女四目相對,手中的水盆掉在地上,「吭啷」一聲。
灑了水,春桃這才回過神,烏青眼圈中湧上淚水,激動地開口。
「小姐醒了!奴婢,奴婢這就去找葉老先生來,老先生在偏廳等了小姐許久了!」
第45章
言罷, 春桃抹了把淚,連地上的水盆都拋在了腦後,轉身向偏廳跑去。
秦姝意見她這樣激動,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隨口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她剛醒過來, 嗓音還帶著病後的沙啞。
秋棠聞言, 先給她倒了杯溫水,又將榻上的少女扶了起來, 方解釋道:「小姐暈了半月有余了。」
半月?溫水嗆到了嗓子,秦姝意重重地咳起來,好不容易平復心中的驚異, 問道:「已經三月了麼?」
秋棠正給她拍背順氣,看著自家小姐蒼白的面龐,動作愈發輕柔, 話也說得更溫和。
「小姐莫擔心, 這半個月您全當睡了一覺, 如今醒過來便是頂頂好的事了。」
秦姝意嗓子干啞,又喝了一口水, 溫水潤入肺脾, 五臟六腑仿佛淌過一道暖流。
她這才回過神, 淡淡地問:「那我暈過去後, 上林苑可發生了旁的事?」
秋棠接過茶杯, 蹙眉思索, 斟酌著開口道:「聽說恆國公世子吐了好多血,早您半刻昏了過去, 如今半個月了,國公府那邊也是什麼信都沒有。」
「什麼?」秦姝意抬眸, 怔愣地望著秋棠,聲調也高了些,「他怎麼會……」
「他同你一樣,入了魘。」
推門而來的是一道蒼老有力的聲音。
秦姝意循聲看去,來者正是背著藥箱的葉老大夫,多日不見,老者不復往日瀟灑,眉眼之間多了幾分疲態。
她下意識問:「葉伯伯,何為入魘?」
葉湛照例烤針,背對著少女答道:「無端之夢,是為魘;命數糾葛的活人以血為祭,心緒相通便是入生魘。」
秦姝意沉默。
若是按這個說法,自重生以來,她做的這些夢都是魘;她和裴景琛在林中確實雙雙掛了傷,鮮血相融亦不算什麼奇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