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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秦姝意又瞥了一眼,正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穆王,又蹲下身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後起身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同時看著青年離去的,還有坐在原處的蕭承豫,右手端著茶杯,左手垂在一邊,指尖卻攥得發白,出賣了他的不悅。
裴景琛方才忽然站在他面前,嚴嚴實實地擋住他的視線,姿態倨傲地警告,「還請王爺自重,管好自己那雙眼睛。」
「否則,裴某不介意把事情鬧得更僵。」青年比他年紀小些,臉上還帶著一抹從善如流的笑容,任落在誰眼裡,都是極和諧的一幅場景。
可誰能知道,他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顧及什麼情面,尤其是對自己這位三皇子的敵意更甚。
蕭承豫目送著裴景琛離開,撩袍坐在少女身邊,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默契地笑了起來。
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可是蕭承豫卻生不出任何艷羨的心思,只恨不得將他們拆開,無論秦姝意身側坐的是哪個男人,他都覺得礙眼。
近幾日他已經不再做那些噩夢,可是夢中妻子的臉卻愈發明顯,總在他的腦海中晃來晃去。
至於他那所謂的髮妻,自然是如今坐在席上的世子妃。
若說只是一場夢,可是夢中的情景又彷佛是親身經歷,而且也確實是他會做出的事,事情演變得正常到讓人不安穩。
裴景琛奉旨前往揚州的前一夜,蕭承豫做了最後一場夢。
他已經登基成為萬人之上的新帝,卻無意中得知秦家父子知道了他和母妃的身世,彼時他也曾想過就此當不知道,將這件事囫圇瞞下去。
可是母妃卻給了他最後的選擇,要麼秦府滿門抄斬,留秦姝意一條命。
要麼連被貶妻為妾的賢妃娘娘也不必再留,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自懂事起,母妃就將當年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了他,多年蟄伏,蕭承豫同樣養成了一副鐵石心腸。
秦家父子的存在就像是梗在他心頭的一根刺,倘若不除,他終究難以安眠。
所以他還是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僅用了一天定了整個尚書府的罪行,甚至將來求情的秦姝意關在殿外,打入冷宮。
蕭承豫自認不敢賭,人心向來是最浮動不明的東西,彼時已經被尊為太后的母妃所提醒的話,對他來說終究只是一根導火索。
真正給這群人判死罪的人,是他自己的疑心。
夢醒之後,蕭承豫出了一身冷汗,還沉浸在夢中複雜的情緒里,一時有些微怔,但並不後悔。
他披衣下床,自顧自倒了一杯水,看著天邊高懸的明月,整片夜幕黑沉沉壓下來,宛如掩藏著無數秘密的野獸。
「就算是真的,可她為何要怪我?」男子抬眸望向月光,喃喃自語。
時至今日,他依舊在疑惑,就算是真的,可是他自認也給了尚書府榮耀,何況沒有一個皇帝能容忍下屬掌握著能夠將自己置於死地的命脈。
秦姝意既然已經被封為賢妃,儘管被貶妻為妾,後宮中卻並未立後,她只是沒有中宮元後的名分,卻有著恩寵事實,又在傷心什麼?
他已經說過許多次,自己是有苦衷的,另有隱情,只是不便告訴她。
她為何那般剛烈?竟直接在冷宮裡放了一把火,這把他這個新帝的尊嚴置於何地?
今日來之前,他也勸了自己許久。
想來那不過是一場夢,又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也沒必要將心思放在那樣虛無縹緲的事情上。
但坐在這兒,見到不遠處的少女的那一刻,才發覺原來思緒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恰在此時,外面太監尖細高亢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緊跟著進來一列身著異服的外邦人,正是昨日剛到京的北狄使團。
滿殿的人循聲看過去,為首的男子年紀與裴景琛相仿,身形頎長挺拔,戴著一副銀質面具,面具上的圖案宛如一道延伸的狼紋。
青年身著一襲赤色盤領窄袖衣,腳踩烏皮靴,烏黑的長髮一半結成髮辮,垂在耳側;另一半則披散在腦後,不顯累贅,卻露出幾分異域的風采。
他就這樣迎著眾人打量的目光走進殿中,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左手停在胸前,緩緩開口。
「北狄百里昀,拜見皇上。」
百里昀的嗓音不同於中原人,卻也沒有大多數北狄人的粗獷,恰好是在二者之間的中音,溫和悅耳,宛如碎玉。
高宗見他不卑不亢,自有一道風骨;雖是王子,可禮節周到,心中的不安也被沖淡一分。
秦姝意坐在一邊,打量著坐到對面的男子,眸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探究。
上一世死得早,也不知最後這北狄究竟是怎麼個境況,細細想來,內亂也是有的。
但卻正好是在明昭公主和親之後不久,至於明昭嫁過去的情況,她並沒有細心打聽。
少女蹙眉細思,她記得有人跟她提過明昭公主和親之後的事,現在卻有些記不清。
那邊,百里昀已經開始向坐在主位的高宗敬酒,高宗大喜,席上亦是一片觥籌交錯。
兩國交戰無論是對誰,都算不上好事,勞民傷財,如今能了結,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喝杯酒,也是一件喜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