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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循哈哈一笑,並沒接話,同時不住的朝雨兒使眼色,暗示她別再說下去了。
然而雨兒對於兄長的暗示視而不見,逕自笑著說:「只可惜還被菩薩心腸的琴姐姐罵了一頓,說他不該如此枉顧螢火蟲的自由。」
「咳、咳……」陳方循想用喝酒作掩飾,卻一個不小心被酒嗆得咳嗽起來。
琴操更是紅著臉,低著頭不說話。
「那琴阿姨究竟是怎麼原諒陳方叔叔的?」過兒不愧是我的兒子,與我心意相通,一語便問出我心中的疑惑。
雨兒看了看同樣紅著臉的循、琴二人,笑著解答了大家心中的疑惑。「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所以便去問琴姐姐。你們猜怎麼著,原來琴姐姐之所以原諒哥哥,竟然是被他手足無措、前言不搭後語的解釋為何捉螢火蟲的樣子感動了。」
雨兒的解釋,惹來大家一陣鬨笑。
原來是這樣。畢竟,真情是最能打動人心的。
陳方循大概是擔心琴操難為情,便努力想辦法轉換著話題。
「今日聽聞皇上重新重用司馬光為相,已有廢除新法的意思。大概,用不了多久,皇上便會招你回京了。」
子瞻聽了陳方循的話,卻只是微微一笑,「新法縱有不當之處,卻也有很多好的建議,實在是不該全部廢盡。」
陳方循又是無奈,又是迷惑,「這我就不明白了,莫非是你在這裡過神仙般的閒適日子過慣了,只喜歡春種秋割的田園生活,而對金碧輝煌的朝堂已經不感興趣了?在我的印象中,你並不是一個喜歡隱逸出世的人啊,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反對朝中權貴的建議,如此和自己過不去呢?」
子瞻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有些時候,我喜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呵呵,咱們不要談這些了。今晚,咱們只談風月,不論其他。」
看著子瞻微笑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倔強和無奈,我不禁有些苦笑。
這個人啊,就是這樣,滿腹的不合時宜。明明看透世事的雙眼卻又有著稚子的天真神情,讓人既感敬佩、又覺憐惜。
黃州是很美。然而風景之美,主要還是來自子瞻善於發現美麗的眼睛。
我們的家雖然溫馨,但並不豪華。可他偏偏對這幾間樸素房舍。很多為他的詩詞所迷惑、慕名而來的旅客一旦親眼看見,往往會廢然失望,發現臨皋亭並不像他們想像中的那樣浪漫。而他卻常常開心的說:有時午睡初醒,不由得忘記其置身何處,窗簾拉起,可望見水上風帆上下,遠望則水空相接,一片蒼茫……
他經常對我說,由臨皋可以望長江對岸武昌的山色之美。他有時會於清晨時分,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與漁樵為伍,消磨一日的時光。有時候,還難免被醉漢東推西搡或粗語相罵,而他卻滿不在乎,反而暗自高興,「自喜漸不為人識。」有時候,也會過江去看同鄉好友王齊愈,與朋友把盞言歡,暢談平生。而有些時候,則屏退眾人,自己獨乘一小舟,一直到樊口的潘丙酒店,他發現那兒的村酒並不壞,而且盛產橘子、柿子、芋頭,賣得又很便宜,常常開心的買好多回來,帶給家人吃。
記得今年初春的時候,他曾經脫去長袍,換上輕便的短衣,到田中親手種植莊稼。並稱自己為東坡居士。每當他在辛勞之後,望著自己種下的青嫩的幼苗,都會露出孩子般開心的笑容。累極了的時候,便席地而臥,睡上一會兒,直到傍晚被往來的農夫叫醒。
如果在此時,他被曾經同朝為官的大臣們看見,他們一定會驚詫莫名,很難把這個隨性、灑脫,擁有稚子之心的人同那個在朝堂上侃侃而談、談笑間便能機智喝退遼兵的蘇學士聯繫在一起……
「朝雲,你在想什麼呢?你吃的太少了,再多吃一些。」子瞻一邊說,一邊為我夾了兩塊紅豆糕,並細心的為我換了一碗熱湯。
「呵呵,你還說我呢。你不也是一樣嘛,吃得也不多啊。」我明明知道有些理虧,卻仍然不放棄的努力狡辯著。
子瞻聽了我的話,笑得十分無奈,「我就說你又在魂游天外吧……我已經吃了很多東西,早就吃飽了。只是你沒有注意到而已。」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我知道子瞻哄我吃飯的本領是一流的,掙扎到最後,往往也無法違拗他的意思。倒不如早些覺悟,主動投案。
那一夜,就在我們的歡聲笑語中輕輕滑過了。
送走了循和琴操等朋友,我挑眉看著子瞻。
子瞻也是目光閃爍,一幅有話要說的模樣。
「呵呵,你的禮物還真是別致,我很喜歡。」我笑著先開了口。
子瞻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哈哈,你喜歡就好。不過……」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不禁笑了起來。「不過什麼?我倒是很想聽聽你是怎麼解釋建議循去捉螢火蟲的原因的。」
子瞻的眼睛轉了轉,笑得有些無奈,「唉,天地良心,我可沒有建議循去捉螢火蟲啊。我只是暗示他可以借螢火蟲來向琴操表明心意。我覺得,有些事情,要自己親自用心決定才好。這畢竟是他們兩人一生中的大事,我怎麼好隨便建議他做什麼呢。不過,我真的有些意外循會想出這麼經典的辦法,更讓我意外的是,琴操被打動的契機竟然是循結結巴巴的模樣。呵呵,仔細想想,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無論外在的形式是什麼,感人至深的不過真情二字而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