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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來是這樣。」我唏噓不已,心中十分感動。「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他們應該感謝彼此。」
「那你呢?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子瞻笑眯眯的看著我,眼中滿是暗示的神情。
我輕輕一笑,拉住了他的手,「我當然有話要說——謝謝你,我……」
「我什麼?」子瞻笑著打斷了我的話,「要謝我就趕快去睡覺,並且努力做個好夢。」
「是,遵命!」我向他抱拳行禮,表情嚴肅。
「你呀……」子瞻無奈的搖頭:「為什麼總也長不大呢?」
「是啊,為什麼呢?」
我倆相視而笑。笑彎了眉眼,也笑彎了腰。
翌日午後,子瞻外出去處理一些公務。過兒正在他的房中溫書,明月則帶著博兒在院中玩耍。
看著與寶寶年齡相仿的劉博,我的心裡泛起一陣難過。我的孩子如果還活著,也該有這麼大了。
為了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濃重的哀傷,我以給邈兒寫信為藉口,躲到了無人的書房中。我頹然的坐在書桌旁,茫然的發呆,心中紛亂一片。忽然間,我覺得很累,很累,仿佛行了幾萬里的坎途一般。我用雙手捂住臉,合上了疲憊的眼睛。
正當我心痛已極、泫然欲泣的時候,朦朦朧朧的,我看到了子瞻溫暖的笑臉。
「我會耐心的等待……」他的眼中滿含深情,目光真摯又執著,「等到有一天,你願意再為我彈奏動人的琵琶曲,會再次唱我寫的詞,會露出我期盼已久的迷人的笑容。我說的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子瞻,子瞻……」我喃喃低語,「我會努力的,為了幸福,我會努力的……」
我睜開雙眼,活動活動手腳,並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心裡的抑鬱少了一些,覺得舒爽了許多。
為了讓子瞻回家後見到一個氣色更好的我,我決定再想一些辦法來調節自己的情緒。對了,子瞻不是說過,他近來整理了很多故事嗎,不知道書稿放在哪裡。每次我一看到他的故事,心情就會明亮起來。那本他寫給我的故事書,每篇文章我都耳熟能詳了。還是找些新鮮有趣的來讀讀吧。
正當我耐心的在桌上堆積的書稿中找尋故事集的時候,偶然間滑落的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並不是普通友人間的書信,而是正式的公文。更讓我意外的是,這是從京城發來的公文。看看時間,竟是寶寶生病的那天。
京城來的公文,會是什麼事情呢?子瞻為什麼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是怕我擔心嗎?這不像是他啊。以前,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會和我商量,不會刻意瞞著我的。想想在那讓人心碎的幾天裡,他一直忙於照顧我,卻很少提及自己的感受……
我越想越擔心,不由自主的打開了信封。
「天啊!怎麼會這樣……」我瞪大雙眼,腦海中一片空白。
公文上竟赫然寫著:命蘇軾赴汝州就任,即日起程。
皇命不可違,但是為什麼他現在還在這裡,並未去汝州。汝州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他是為我和寶寶擔心,因此便耽擱了行程嗎?
我的心裡又是著急,又是難過:寶寶在病中,他自然不能離開,然而,為何在孩子過世以後,他仍然不告訴我這件事情呢。他難道不知道,違抗皇命的後果有多嚴重嗎?
疑,不對……他是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的。聰明如他,一定會想一個兩全的好辦法解決這件事。莫非……
我急忙又在桌上找了找,果然在一堆書稿下面找到了另一封公文,也是從京都發來的,時間竟是昨日。
我打開仔細一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原來朝廷念及子瞻痛失愛子,汝州又過於偏遠,因此改派子瞻到常州赴任。算算上任的時間,倒還算充裕。想來這幾天,咱們便又要搬家了吧。怪不得昨晚他似乎有話對我說的模樣,我還以為他要炫耀他的囊螢妙計成全了一對佳偶的事情呢,也許正是我興致勃勃的談論陳方循和琴操的事,因此打斷了他尚未說出口的話。
我早早備好了晚餐,卻遲遲不見子瞻歸來。
從黃昏等到夜幕低垂,我的心中漸漸瞭然。不知為何,我想起了來到黃州不久發生的一件往事。
那次,他與朋友外出飲酒夜遊,回到家中的時候,門童已經睡熟了,竟然沒有聽到他敲門的聲音。而他也沒有動氣,只是站在門口,望著月色下的江水,默默聽著流水奔騰、川流不息的聲音。
不久之後,他便寫下一首詞: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而這首《夜歸臨皋》不知為何傳到了太守耳中,令太守惶恐不已,以為子瞻已經離開黃州,更糟糕的是很有可能尋了短見。想來,這是對「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誤解吧。
相對於太守等人的心急如焚,我卻不會有一絲擔憂。
因為,我心裡十分明白,子瞻是不會逃離生活,更加不會逃離生命的。
然而,勇敢留下,卻並不意味著心中沒有矛盾,沒有無奈……
望著桌上已經變涼的飯菜,我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子瞻這麼晚還沒有回來,是不是一個人借酒澆愁去了呢?畢竟,最近發生的悲劇讓他痛徹心肺,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苦無從宣洩, 有太多的話無處訴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