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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人不必去了,朕去看看太后。」
衛時舟淡聲道。
「遵命。」內侍躬著身子退下。
衛時舟離開坤寧宮,朝那個他不願踏足的地方走去。
甫一走到仁壽宮門口,衛時舟便聽見瓷器被摔到地上的破碎之聲,刺耳,難聽,讓人心煩。
衛時舟面色漠然地走進仁壽宮,經過一群戰戰兢兢的宮人,步入正殿。
太后罰了數名宮人跪在遍地的碎瓷片上。
不知跪了多久,地上已有了斑駁的血痕,好幾人已有些跪不住,身子眼看著搖搖欲墜。
見狀,某些久遠的記憶又在衛時舟腦海中閃現。
膝蓋處帶血的傷口被強行敷上鹽的疼痛似乎經年未曾散去,他的血肉似乎永遠也不能將那些潔白似雪的鹽粒化開。
衛時舟的眸色更冷了幾分,道:「都下去。」
被罰跪的宮人們還沒來得及謝恩,便聽見太后斥責道:「都給哀家跪好了!」
眾人面色猶豫,既不願繼續遭罪,也不敢忤逆太后。
衛時舟淡聲道:「你們可以下去了。」
「既然太后對你們不滿意,調去別處便是了。」
聞言,宮人們沒再猶豫,立馬叩首謝恩道:「謝陛下恩典。」
即便被調去做最苦最累的活,也好過在這仁壽宮裡日復一日地承受太后的怒火,受盡責罰。
被罰跪許久的眾人唯恐耽誤了會繼續被太后責罰,也不敢互相攙扶,只能忍著疼一瘸一拐地往殿外退出去。
衛時舟在一旁落座,語氣冷淡道:「母后似是心情不佳。」
「你既知道哀家心情不好,還來礙眼做什麼?」太后語氣不善道。
衛時舟:「只是來告知您,大婚前,清棠不會進宮,也不會來見您。」
太后冷笑一聲,「怎麼?她還敢違抗懿旨?」
衛時舟神色淡然地看向太后,「是朕命人攔下了您的懿旨,她並不知情。」
「你這逆子!」
太后盯著他額上仍未恢復的傷口看了幾息,才道:「哀家連未來兒媳都看不得了嗎?」
「朕不放心她來您這裡。」
衛時舟聲音冰冷道:「畢竟,春日宴那晚,您曾派人去刺殺她,不是嗎?」
太后神色間驟然浮現出一抹慌亂,又很快被惱怒的神情遮掩了過去。
「你是想污衊哀家,為你的皇后掃清障礙嗎?」
「只要哀家在這後宮一日,她便休想好過!」
衛時舟並未與她爭論,只是道:「無論您承認與否,朕都不會再給您對她下手的機會。」
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容清棠,即便那人是他的生母。
「混帳!哀家當年就該掐死你!」太后臉色陰沉,聲音尖利道,「不!早在得知懷上你時,便該一碗滑胎藥下去,讓你不能來這世上!」
衛時舟已對這些話習以為常,平靜道:「當年您沒能掐死朕,也沒能讓朕死在您的責罰之下或是去黔州的路上,今後也不會再有這個機會。」
「若在宮中實在住得不順心,母后大可搬去西郊行宮。朕也可以親自送您過去,只當盡幾分孝心。」
話畢,衛時舟不再久留,起身徑直離開。
不顧太后在殿內繼續摔東西發脾氣,也不理會她那些惡毒的詛咒。
衛時舟自記事起便知道,母后對他恨之入骨。
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會讓母后這般無法容忍他的存在。
屏退跟在自己身後的宮人,衛時舟獨自走在宮中寬闊平整的路上,不自覺想起了自己曾走過的那條無比漫長而崎嶇的道路。
衛時舟十一歲那年,曾徒步從長安走到黔州。
那時的衛時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但長大後的他知道,從長安到黔州,若日夜兼程加急送一封軍報,不斷更換最好的馬匹,也需要耗費八日。
那時黔州等地連年乾旱,莊稼歉收,而當地官員中飽私囊,貪污了朝廷賑災的糧食與銀錢,當地起了嚴重的饑荒,餓殍遍野。
父皇問那時身為太子的衛時舟該如何,他便如實說自己覺得應在重新撥款運糧賑濟百姓的同時,對那些貪墨的官員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父皇與他的看法一致,但母后以要磨鍊他的心性為名,向父親提議,挑幾名武藝頂尖的護衛陪著他去一趟黔州,以太子之身親自應對當地的災情,也為他積攢經驗與聲名。
在衛時舟的記憶里,母后少有那般溫柔地對待父皇的時候,所以父皇同意這個提議時,衛時舟也是開心的。
他以為父母的關係終於開始緩和,自己也得到了可以歷練的機會。
母后親自送他出了長安城,卻在臨別前斥責他不該如此心腸狠毒,暴虐成性。直到那時,衛時舟才知道,母后要他徒步走去黔州。
那不是歷練,而是懲罰。
「若你能活著回來,我便不會再每夜掐你的脖頸了。」母后對他說這句話時,笑得很溫柔。
原來她每晚動手時都知道,他其實醒著。
衛時舟就這樣被母后逐出了長安。
那些精挑細選而來,原本應保護衛時舟前往黔州的人,卻在將他帶離長安後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錢財,像押解流放的犯人般押著他往黔州走去。
沒人給衛時舟水和食物。<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