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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錦,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又何苦自困自苦到如此地步?」
一字一字聽完這些,謝聞錦從不知自己竟然錯到如此境地。
他忽然想起來,曾經有一回自己折了海棠花枝去送給容清棠,那時她笑著接過花,然後提起了她名字里的這個「棠」字因何而來。
但他忘了。
或者說,他自以為是地覺得,只要是他送的,容清棠都會喜歡。
至於她喜歡紅楓一事……
謝聞錦竟毫無印象。
原來他早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時候,就親手斷送了可以了解容清棠並得到她全部心意的機會。
那衛時舟呢?
他是否對容清棠的一應喜好了如指掌?還是說,作為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這些,也仍然能得到容清棠。
那顆早已不堪重負的心倏地沉入黑沉沉的深淵底,幾乎讓謝聞錦溺斃在沒有邊際的無力感里。
攥成拳的雙手一寸寸收緊,掌心與指骨處的疼痛撕扯著謝聞錦的神識與理智。
衛時舟,謝聞諶,就連……
他們都知道她有多好。
唯獨他,一葉障目,因那紙婚約而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到頭來卻失去了與她有關的一切。
有什麼東西搖搖欲墜。
「我承認,我的確不了解清棠。」他語氣悲涼道。
「可是父親,」謝聞錦終於還是忍不住,聲音嘶啞地問出了那句足以讓整個安王府分崩離析的話,「您為何會如此了解她?」
安王心底一震,大掌緊扣在桌沿,陰沉的神色間隱忍著什麼。
一陣狂風在原本平靜的夜裡驟然呼嘯而起,挾著勢要摧毀一切的決心狠狠撞開了書房一側的窗,也吹亂了屋內兩人的衣擺。
同一時刻,安王府後宅一處檀香裊裊的屋子裡,王妃手裡那串從不離身的佛珠沒來由地斷了線。
散落的佛珠爭先恐後地墜.落在地,叫囂著奔向世上最見不得光的地方。
只餘一地破碎與荒唐。
王妃身邊的老嬤嬤猶豫著喚道:「王妃……」
安靜地看著最後一粒逃亡的佛珠停在牆邊陰影下,王妃將光禿的細繩放在指間捻了捻,語氣平靜道:「王府果然不是清修的好地方,收拾一下,明天我們搬去白雀庵住一段時日。」
老嬤嬤心驚不已。
雲山寺香火鼎盛,去上香祈福或是短住清修的人絡繹不絕。
但與之相對的,去白雀庵的人並不多。不僅僅是因為白雀庵地勢偏僻了些,還因為那裡住著許多被長安城中的名門大戶送進去的女子。
名為清修,實為軟禁,所有人都知道裡面的人已經徹底被自己的家族所放棄。大多數女子一旦被送進去,都終生不得出。
王妃竟寧願主動搬去白雀庵住,也不願留在王府嗎?
「王妃,您何至於此……」老嬤嬤輕聲勸道。
「王爺自從返京那日起,便每日都會來您的靜蘭院看您。饒是你再思念早夭的小少爺,也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您和王爺之間到底還有夫妻情分,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冷著避著。」
坐在梨花木桌邊的人面色淺淡,似是置身事外般說起:「正是因為他每日都來。」
所以她才不願繼續在這座吃人的王府待下去。
每每看到謝應禮,她便會想起自己多年前發現的那個令人作嘔的秘密。
她混著血淚,獨自將那個卑賤的,骯髒的秘密咽了下去,一如咽下一塊遍布尖銳稜角的石頭。
那塊醜惡的石頭劃破了她的咽喉,捅穿了她的臟腑,也早已碾碎了她和他之間所謂的夫妻情分。
當日她做主放那孩子離開,讓她得以從王府這方昏暗骯髒的後宅逃脫,可她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再與這座王府撇清關係。
飛出去的鳳凰不會再回首看向這座明著花團錦簇,暗裡千瘡百孔的府邸。
她無法像那個不染纖塵的姑娘一樣乾脆利落地和離,能眼不見為淨也好。
翌日清晨。
昨夜狂風大作,卻並未落下雨來,耀眼的陽光照常鋪灑在人間。
卻照不亮某些至暗時刻留下的突兀痕跡。
一夜過去,安王府里的下人們不知道為何原本只是暫時住在外面的二少爺會冷著臉命人將自己院子裡的東西全都搬出去,更不知道為何王妃也要帶著身邊的嬤嬤離府,還是去偏僻冷清的白雀庵。
仿佛自從那位貴人離開王府,這裡的一切便都亂了套。
主子們的臉色都不好看,有眼力見的家丁和丫鬟們也都緊著弦,唯恐自己會行差踏錯,招致禍端。
安王得知王妃要去白雀庵暫住的消息時蹙了蹙眉,沉默了須臾,卻到底沒有阻攔,只命人悉心護在王妃周圍。
而王妃聽嬤嬤說謝聞錦也要離府時卻是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王妃,依您看,王爺和二少爺這是……」
王妃朝嬤嬤笑了笑,沒有言語。
謝應禮瞞了這麼多年,若非他自己不想或不願繼續隱忍,謝聞錦應至死都不會知曉這件事。
莫非多一個人知道,他心上的負罪感與沉重會減輕分毫嗎?
安王府如今一門兩將,大權在握,何等的風光?
可惜,自從謝應禮起了不該有的念頭,自從他的目光在不該停留的人身上多停了那一瞬,他便戴上了終生不得解脫的枷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