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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靈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她頭頂上的橫樑突然鬆動,莫靈聽到聲音抬頭往上看去的時候,鬆動的橫樑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莫靈的頭上。
那麼重的橫樑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下來,莫靈甚至都沒能尖叫一聲,身子便向前撲去。她倒下的地方豎著一根斷裂的木板,那木板便直直地插入了她的眼睛裡,從腦後勺一直捅出來。木板上沾著什麼東西,江濃不敢看,更不敢去想像。四散飛濺的鮮血落到了他的眼睛裡,他慘叫了一聲,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幾步,恐懼地看著面前腦袋已經完全被砸扁,變形成一個橢圓形的莫靈——她就這麼死在了他面前。
只是短短的三秒前,她還在他面前,朝他可愛地露出一個笑。
緩緩地,橫樑隨著莫靈的身子一起倒了下去,暫時地壓下了門框那裡熊熊燃燒的火焰。原本無法跨越的火海突然就有了一絲破綻,死神短暫地為生者開闢了一條生路。江濃試圖看清眼前的路,莫靈的鮮血糊住了他大半張臉,鼻尖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說不出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江濃抖得厲害。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邊說著,低下頭,狠狠心,哆嗦著踩著莫靈的屍體跑過了門檻,幾乎是狼狽地滾出了科室。跌跌撞撞地跑到電梯面前的時候,抬起頭,看見光滑的電梯門前,映出了自己那張滿是鮮血的臉。那不是他的血。
——那是莫靈的血。
沒來由的覺得有些眩暈,滿腦子都是莫靈的腦袋像關東煮的肉串被木籤插過的場景。江濃捂住了嘴巴。胃裡一陣噁心,他有些想吐。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的身子慢慢軟在了地上。
江濃是被一盆冷水潑醒的。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舊的倉庫里。是醫院的倉庫。大概是火已經被消防員撲滅了,空氣里已經不像方才那樣無時無刻不瀰漫著一股炙熱感。
江濃身上全是被火燻烤過的痛感,連喘氣都覺得費力。他剛睜開眼睛,衣領就被一個暴怒的人捏起:「你就是火災時那個和靈兒呆在一起的明星?」
江濃還沒來得及回答,那人就大聲地吼道:「為什麼!為什麼同樣是火災,你出來了而靈兒沒有?為什麼出來的是你?!」
接著,一個東西摔在了江濃的面前。
「這是當時火災的錄像帶,我已經找人修復過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啊!」眼前的男人激動地對著他大吼大叫,「如果不是為了救你,靈兒根本不會死!她本來……她本來可以逃出去的啊!」
江濃低著頭一聲不吭。他大概已經猜到了,眼前這個男人應該是莫靈的父親。只是,他本以為莫靈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沒想到她父親竟然是……
莫靈的父親是本市有名的商人,連續多年蟬聯本市首富之位,但即使是這樣強大的人,在面對自己突然失去女兒的噩耗時,也只是個普通的父親。「靈兒喜歡了你很久。我不知道一個除了唱歌跳舞什麼都不會的小明星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甚至要以命去救的——但這是靈兒自己的意願,我也無權干涉。」最初的崩潰過後,莫靈的父親疲憊地揉著頭髮。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
「靈兒用自己的這輩子救了你的命,我不求你以一命換一命,但求……江濃,你把你自己的這輩子賠給她吧。」
江濃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直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才抬起頭來,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內容:「什麼……什麼叫把我自己的這輩子賠給她?」
「靈兒喜歡你,你不要再喜歡別的女人了。我不干涉你繼續做你的明星,但是你要對得起靈兒對你的喜歡——她用她的命救了你啊!」
江濃的嘴唇有些輕微地顫抖:「……不,這不……這對我來說不公平。」「公平?」對面慘澹地笑了一聲,「那誰來給我的女兒一個公平?你的這條命都是她給的,她喜歡了你這樣久,你給她一個她一直想要的名號,很難嗎?江濃,她才二十二歲。」
江濃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他搖搖晃晃地獨自在街上走,直到面前撞見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生。
「阿濃!」女生看到他,開心地喊了出來,「我一聽說醫院起火就趕了過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要是你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洛亭。」
江濃打斷她的話幾步走過去,不顧一切地將洛亭抱在了懷裡。他的動作急促又用力,緊緊地將頭靠在洛亭的發間,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這樣的親昵讓洛亭稍稍有些意外。
以往的江濃,因為害怕會有無處不在的私生尾隨,鮮少在公共場合和她這樣親密地擁抱,更別提是這樣的擁抱,這樣的急促的力度——非要形容的話,像是溺水後絕望的人向湖面光亮處伸出的最後一雙手,勒得洛亭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洛亭伸出手回抱住江濃,溫聲道,「火災不都結束了嗎,被嚇著了吧?你看你這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嗎。」
江濃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不會分開的對吧。」洛亭聞言笑了:「看起來真的是被這場火災嚇到了呢。胡說什麼,我們當然不會分開呀。」
江濃什麼都沒有說。
他能說什麼?他能告訴洛亭,在這場火災里,他雖然活了下來,但有一個女孩為了他而死,他身上背負著一條二十二歲的人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