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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報備基於周溫文曾經最為敏感的那段日子。
在付熙的記憶里,從前的周溫文總是很不安,就像只極具領地意識的狼崽子,逢人就咬,排斥除他外的所有人靠近,更厭惡有外人踏足他們的家。
雖說這都僅限於他們剛在一起時,現在的周溫文已經成熟與平和了許多,但付熙還是養成了習慣,凡是邀請人到家裡來,都會提前知照一聲,避免像當初那樣鬧出不必要的麻煩,或產生一些讓他哭笑不得的誤會來。
要是換成早幾年,周溫文還會順著付熙的話,蠻不講理地向他討要一點「甜頭」,但現在……周溫文躊躇了片刻,最後只「嗯」了一聲,便將精力放回到手中亟需處理的公司文件上。
付熙將垂落的側邊額發別到耳後,半晌沒等來周溫文的後續。
好不容易挑起的話題被輕描淡寫地畫上了句點,他半垂下眼眸,兀自將不悅給盡數掩蓋起來。
今年,是付熙與周溫文這對伴侶一同度過的第七個年頭。
不知是不是七年之癢「癢」出來的念頭,他費了將近兩月的時間,去辦理領養手續,從城中孤兒院正式收養了一位四歲的小男孩,用回孤兒院登記的名字,跟隨他姓,名叫:付浩然。
沉默間,兩人都沒有發現,原本還在發燒昏睡的付浩然已然轉醒。
並且,他在天旋地轉,在驚恐萬分。
最開始是覺著自己如被火烘烤,唯有額上能感覺到方寸冰涼。而這冰涼不足以抵消全身泛著的酸軟,像是兒時感染時疫般,筋骨不受支配,更提不上勁。
付浩然瞪大墨玉般的眼眸,盡力地向上探頭,看見自己正被一個由琉璃與精鐵所制的罩子關著,外頭的景象伴著雨霧飛速後退,猶如身處一疾馳的馬車內,卻又完全不覺顛簸。
然而他再定神一看,才訝然發現,外頭相似的「馬車」前,竟全無馬兒在拉著!
這是怎麼動起來的?妖法?
他目光所及,盡皆是從未見過的怪異。
如此倏忽在他面前鋪陳開來,讓他心神俱震,直接震得發起了呆。
付浩然呆了好一會,又低頭看了眼自己,原本精瘦修長的軀幹縮成肉嘟嘟的「小節藕」,仿佛嬰孩。
這一眼成功看得他再次腦袋清空。
一直呆到「馬車」停下,他被帶進了一座高塔。
同行有兩個男人,其中個子偏高的一位在壁上按了按,藍光從鈕間忽現,他們頃刻猶如一同騰雲而翔,曾幾何時,便升到了高塔的頂端!
差點就能從驚愕中掙脫的付浩然,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怔住了。
以付浩然從前十二年的閱歷,完全不足以釐清此時的一切。
他的上一段記憶,還停留在大雨滂沱的落雁崖。
作為名滿天下的長風劍閣第五十六代弟子,適時他剛跪別掌門師父,手提佩劍「去繁」,牽著白馬,打算借到山下寧泗村辦事的機會,去闖蕩一番江湖。
然而……付浩然垂了垂眼眸。
掌門師父說寧泗村位於荒漠邊緣,是個乾旱地方,頗為貧困。
可他方才所見,路面平整,不僅有峻宇雕牆,且都直戳雲天,怎麼看也不像是寧泗村該有的樣子。
他走錯地了?
聽說山海之中,藏有許多瑰奇之地,但也沒說會奇到這個份上,完全超脫了付浩然的認知。
一路抱著他的清瘦男人總算發現他醒來,即刻掛起淺笑,讓他坐到軟毯上,用著哄人的親切語氣,湊近了與他說了幾句話。
即便那人斷髮無冠,衣著怪誕,但一時間竟讓付浩然產生面見天人之感。
可惜,他說的話有點京師官話的味道,又不全是,像偏遠地方的方言,付浩然聽不太明白。
「天人」的笑意很快消弭在一陣複雜樂音中。
在樂音中,不遠處的高大男人掏出一磚塊似的玩意,說了些話,就準備離開了。
大門邊上有一個接連平棋的大柜子,將投入進過道的日光給遮擋了大半,恰恰把兩人攏入暗影中。
從付浩然的角度,能看見清瘦男人低著頭,勉力地勾了勾嘴角。
沒能琢磨出他到底是想笑,還是不想笑,在高大男人合上門的那一刻,他就背身去搗弄起正前方的一張黑色大幕。
也不知他在它上面施了什麼術法,付浩然只見銀光乍現,大幕霎時變得流光溢彩,條框中似有人在咿咿呀呀作唱,就像是一出出……皮影戲!
他讀志怪話本記述,說上古有天材地寶,能以令人如臨其境的方式,映出人魂,回溯往昔,就像是他此刻面前見到的這般。
只是幕內神仙,劍使得……奇差無比。
身型如柴、體態疲軟、頭重腳輕根底淺,動作全不複雜,卻儘是累贅。就是長風劍閣中負責劈柴的門童,都要比他們有精氣神。
然而,他們居然可以用一種詭異又扭曲的姿態飛起來,像木頭棍子直衝天,又像螳螂精飛撲,一躍登上了九重天外。
且只用一招,未成劍風,對面與之相抗的人便應聲而倒,毫不講理。
付浩然百思不得其解,萬法難套其中。
他在劍閣從學時,從未見過此等詭譎的劍法。
他目光牢牢鎖住那張神奇的大幕,越發覺得自己不似在人間。
聽說書人言:凡光怪陸離,不是地下,就是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