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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吸引付浩然的,是與之對壘的另一頭,同樣拿音響播著音樂,但這一邊的音樂卻格外悠揚,在樂音之下,是一群老爺爺和老奶奶在耍太極拳和五禽戲。
山嶺並不算高,攀上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頂峰。前頭還有人為在山體自然切面上雕刻的花崗岩碑,旁邊挨有當地的檔案館。
檔案館樣子看上去很是破落,要不是認真找過,基本找不著。裡頭工作人員很少,只有一個保安守在外頭,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管理員在裡頭。
紀寒說:「我到檔案館內取點東西,你在外邊等一下。」
還沒完全褪去心虛的付浩然鄭重點頭,無比乖巧地坐在石凳上等人。
等著等著就開始感到丁點無聊,爪子不安生地伸去碰一碰石凳邊上野花的花蕊,去點一點野花的瓣葉。
從檔案館出來,紀寒就看見付浩然一個人在跟那花玩得不亦樂乎,樣子傻得讓他不由一笑。好不容易壓下嘴角,才走上前去,並遞上一張塑封過的複印紙。
「這是什麼?」付浩然低頭看向複印紙,「哎呀……」
裡頭的內容不多,就幾行字句,且用詞頗為平實,用重複的話來講述孩童跳水坑玩遊戲的小故事。
光是用看,付浩然似乎就能聽見有竹木筷子敲在瓷器面上,叮鈴出的一陣遙遠節奏。他合著記憶里的旋律,情不自禁地小聲半念半唱了出來。
音不同於現代,更近似於偏遠的方言。
「這是檔案館留存的當地古歌謠記錄,只有詞,先前我特地托人翻出來了。」
「還查了縣誌,說傳說里,這座俠嶺頂峰曾有過一個以劍法為主傳承的門派,很多具體的記載已然亡佚,但……」
紀寒稍垂眸,聲音溫和:「聽來,我沒有找錯地方。」
古猿人的一個腳印可以存續數十萬年,供今人探究,讓他們得以窺見遠古片影,更何況區區千年。
付浩然與紀寒說過,他最初是記不清自己如何來到現代的,但自從腿上被劃了那麼一小刀子,落下那麼一道淺疤,就開始陸陸續續地做起了一些夢。
夢見自己其實沒有如掌門師父所託,去到了荒蕪乾旱的寧泗村。
而是在下山後,在村口遇到了鬼祟潛入的十數魔教妖人,以及那幾位曾將自己從火海里救出的俠士,他們身上不知為何受了很重的傷。
後來具體如何,夢裡看不清,只知道勢態情急,所以發現這一切的付浩然只能向前,孤身將妖人引去早前長風劍閣在村里設下的箭牢,義無反顧地抬手拉下鎖閘。
在夢裡,他並沒有想太多,至少沒想起關乎於「俠」的大道理。
只記得有人救過他;只記得山下的大娘口中會怨說「你這麼點大的小伙天天練劍也不嫌辛苦」,然後給他遞來熱湯;只記得更久以前,哪怕是在雜技班,哪怕是跟著阿叔,身邊也有不少與他一般陷於困苦,卻依舊心懷善意的人。
在夢裡,箭斧破開皮肉的剎那間,他不覺疼痛,只感全身都似是泡入溫水,隱約有些窒息,他下意識想要抓住點什麼,也確實抓了什麼。
面前是笑如春風的付熙,說出他從前不敢奢望的話:「小朋友,要不要和我成為家人呀?」
於是他身邊就開始有了付熙,有了周溫文,有了很多很多人,有了……紀寒。
他記得救過他的大師說,渡人,渡心,亦是渡己。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有機會,來到這個地方,體驗苦後久久的甘甜。
在檔案館裡,也有用三兩句話描述與付浩然夢中類似的故事,只不過被當地的人看成古時編撰的小說雜談。即便許多歷史細節不同,想到也並非沒有任何關聯。
原來他的付大俠早就……是一個保護過很多人的大俠了。
「我替你找到了,浩然哥你的『根』。」紀寒笑道。
往公園深處望去,這一座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俠嶺」,是付浩然起初摩挲在凹凸不平的地球儀上,通過橫穿的兩條水域,與記憶中的輿圖對應,縱使時過境遷,也依舊能探得一絲蹤跡的,錯位時空里的長風劍閣。
「走吧,我們一塊上去。」
紀寒朝著付浩然伸手而去。
所有屬於城市的喧鬧都被摒棄在身後,有如他當初一步步從繁華的市井,走入那藏於深山的劍閣,去求索他渴望的一切。
以往在前頭帶領著他的人,是年已古稀,白髮長須的掌門師父。
而現在,是紀寒。
總會帶著他去更遙遠的地方,讓他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手搭上前,試圖用對方掌心的溫熱,來柔化心臟處那越發劇烈的躍動。
卻不料笨拙的他,總會適得其反。
第46章 攀百丈高峰
就景象而言,在「俠嶺」其實尋不到當年長風劍閣的半分影子,已徹底被改造為了一個供給小鎮居民日常生活娛樂的公園。
山上到處放滿供人歇息的小凳,行不到十五分鐘,就能看見期間平台上有藏在角落的小賣部,許多角落處還有石墩棋盤之類的擺件,給這並不聞名的小山嶺增添一絲絲趣味。
可即便如此,那一草一木縱使被更替,縱使山川在洪流中變得低矮,也依舊能窺見往昔魂靈,讓付浩然感到的難以言明的興奮。
而興奮之中,還有夾雜著丁點異樣的困惑,他不知該不該將紀寒的手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