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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講究的多,不願提晦氣的字眼,含糊過去。
姜家堂屋大早上站的坐的都是人。姜老頭讓老大把話說清楚,「娃娃咋了?」
「讓能說利索的說。」姜老太知道大兒子尿性,要是讓老大說,那一天都別下地去了。
姜大壯說:「二苗你說。」
「……」
站在門口角角的二苗,是頂著全家目光。他倒是不覺得大哥坑他,大哥跟爹一樣,怕說不好,到時候爺奶不把豆豆的病當回事,當即是打算從頭掰扯清。
他也怕說不好,阿奶不給錢。
「豆豆才生病那會,家裡剩的三叔的藥給豆豆熬了喝,喝完了也不見好,我爹要過一次錢,奶沒給……」姜二苗覺得阿奶瞪他,嚇得咽了咽唾沫,繼續說:「我去後山摘了野果子,就是去鎮上賣那次,賣了十文,我爹手裡有四十文,又買了藥給豆豆熬。」
姜老太就知道每個兒子小家手裡都攥錢著,只是沒想到就四十文。當初豆豆咳嗽受了凍,這是小病,她生了七個,扛過了旱災,拉扯大五個娃娃,什麼沒見過?
就是個小病,不打緊的。
「鎮上買我果子的岑夫郎要買果子苗,就是我扭傷腳那回,大前個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把苗子背著進鎮,賣了。」
「賣了七十九文錢。」
堂屋裡七嘴八舌的,這就賣錢了?七十九文這麼多?二苗你咋不跟家裡說,那前個大哥一家還問婆母要錢給豆豆看病,這不是有錢嘛。
「都給我閉嘴。」姜老太說了聲。
全屋安安靜靜了。
姜老太看了眼二苗,是狠狠颳了眼,「你主意大了,瞞的好好地,還有啥都說了。」
姜二苗不敢看阿奶,心裡越來越沉了,一口氣說完了,「昨、昨個也不是去嫂子娘家村看神婆的,我們去鎮上看大夫,去的是平安堂,剛進去林大夫一看,說豆豆燒,又吐了,還抽抽,我哥嫂嚇壞了……」
「林大夫說三叔的藥是大人吃的,裡頭有個藥娃娃吃了傷身,本來是小病,現在吃的豆豆肺不好了,要是不好好養,得用參,不然咳個不停,活、活不久了……」
姜大嫂哭著,就差跪著了。
屋裡七嘴八舌的,三叔家說參這得貴吧,四叔家說這得多少錢,五叔家說別是看你們年輕誆騙了你們,豆豆就沒啥毛病,吃啥參,都是騙人的。
參多錢不知道,但這人參聽過,村裡頭山上住的獵戶,有一年挖出了老參,聽說賣了十多兩銀子呢。
這事村里人傳遍了,誰不眼紅,記得牢牢的,如今姜家滿屋人一聽要吃參,個頂個的第一念頭就是:要花大價錢了。
「多少錢。」姜老太問。
姜二苗:「四、四兩。」
姜老太一時不說話了,姜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抽上了菸絲卷,這個菸絲卷是姜老頭自己閒了搓的,味道嗆人,尋常時不抽,只有農忙的時候太累人,才會抽幾口解解乏。
滿屋子又說:「就四兩!」、「啥東西就四兩銀子。」、「老大家的孩子年紀小,肯定是被鎮上郎中給騙了。」、「你三叔當初喝藥才幾個錢,咋就到你們四兩銀子了。」
吵吵嚷嚷的,姜大嫂聽說話聲,是心往下沉,她家豆豆的命啊,要是豆豆沒了,她也不想活了……
大房一家窩窩囊囊的站著,挨著大傢伙的指指點點,是他們家費銀子,可不能看娃娃沒命啊。姜父紅著眼攥著拳頭,「爹娘,求你們救救豆豆吧,他還小……」
「四兩的參就是爹娘都沒吃過,誰家娃娃吃這麼貴的。」
「人家老大家的孫子命貴吧。」
亂七八糟的聲。
姜二苗是眼眶含淚,狠狠的記著。
「一個個嘴上抹了糞了,誰咒我和你爹?我倆沒病沒災的吃那玩意幹啥,都是當豆豆長輩的人,娃娃病著,說啥灌糞的話。」姜老太罵了起來,罵完三家,罵老大家,一個都沒放過。
罵老大家咋看娃的,罵姜二苗主意大知道藏私錢,罵姜大壯夫妻是討債的,反正全都罵了,唯獨小輩娃娃沒咋說。
姜老太就是這麼個人,在姜家,見誰都罵,有時候連著姜老頭都得挨幾句,要是哪一天,哪個媳婦兒兒子沒聽見婆母罵聲,背地裡還嘀咕是不是娘咋了,咋今個不罵人了。
罵完了,屋裡也安靜了,各個成了鵪鶉,沒人再說話了。
「老頭子你看。」姜老太問老頭,家裡鍋灶這事她管,大事還得男人拿主意。
夫妻倆作伴這麼多年,其實沒啥好說的。
姜老頭說:「你今個跑一趟,去鎮上問問清楚。」
姜老太點點頭,她也這意思,老大家的幾個娃娃見過啥,別是被騙了,她得掌掌眼,還有豆豆這病可不能再耽誤下去。
「讓大壯也跟著一道,好抱著豆豆。」
姜老太嗯了聲,掃了眼,不咋高興拉著臉說:「二苗也跟著。」
姜大嫂也想去,被姜老太瞪過去了,不耐煩說了句去那麼多人幹啥,屋裡那麼多活好好干。姜大嫂就不敢吱聲了。
家裡不管咋說,姜老太那就是一言堂。
「成了都散了,該幹啥幹啥,出去嘴裡少胡咧咧,讓我聽見了,仔細你們的皮,我看是不上上緊,一個個都給我翹起來了……」姜老太邊罵邊進屋,去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