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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見星蹲下身,抵住自己精細的下巴:「果然是這樣,夜晚裡你下來的時候,是你唯一能動的時間,同時也是唯一外人能進入你房間的時間。」
木雕怪物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又恢復了往日的木然,它緩緩閉上眼睛,沒有搭理這個人類的興致。
它是一座沉穩的木雕,一座沒有感情的木雕,這人發現它又能怎樣?
閉上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謝見星繞著它轉了一圈,伸手戳了它一下:「真不能動啊?」
他繞到對方背後,又戳了一下。
或許是被戳煩了,木雕怪物睜開眼睛,聲帶振動,聲音是白日裡謝見星所聽見的那樣沙啞:「離開,我家。」
謝見星唇畔的笑意更深,他這般看起來無害極了:「可不能這麼不好客啊,鄰居。」
「……」
木雕怪物是沒有汗毛這種東西的,但不知為何,它此時卻覺得汗毛直豎。
謝見星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一會。
木雕如坐針氈,它試著閉上眼睛,但眼前青年的存在又無法忽視,它試了幾次,最終忍不住道:「你想做什麼?」
謝見星:「想和你聊聊。」
木雕冷笑:「我不想和你聊。」
「你是幾號?」謝見星直接無視了它的回答。
木雕半合著眼睛,一聲不吭,大約過了五分鐘工夫,對面的青年始終沒有動靜,但卻也決計沒有離開,它偷偷掀開眼皮,又看了一眼。
青年正低著頭不知沉思些什麼,他的眼睫極長,這般看去在眼瞼處落下了一塊青色陰影,當然,這不是木雕注視的重點,他的重點是對方手上的東西。
謝見星手裡來回把玩著一柄精美的刀刃,鋒利的刀刃上倒映著他的臉。
「難道你以為這樣一把刀,就能弄傷我繁密的枝椏?」木雕風骨傲然地說,「況且,我也不怕痛。」
謝見星抬起頭:「那倒沒有。」
他進來時便留意到了,這木雕怪物樹身粗狀,樹皮也厚,自己這把從商城換來的小刀平日裡切切水果還行,想要切開這木雕怪物,卻是絕無可能。
他將小刀收了起來。
木雕怪物更得意了:「走的時候幫我關上燈,好鄰居。」
很快,它就察覺到房間裡的燈關了,只是一直沒聽到關門的聲音,它本想就此沉睡,但房間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便強撐著眼皮看了一眼。
在昏沉的黑暗中,一點火光亮起。
它的好鄰居,舉著一根蠟燭,放下火柴,納悶地問:「你說什麼?」
木雕怪物:「……」
是火。
好在不多,沒有油。
它聲音嗡嗡,斷斷續續道:「你以為這點火,就能嚇到我?」
謝見星將蠟燭放至桌上:「你不怕痛,略怕火,那你怕癢嗎?」
木雕怪物猛地抬起頭,那張木製臉孔人性化地透露出幾絲驚恐之色。
「你的眼神泄露了你的心。」謝見星慢條斯理地說,「那麼怕癢的話……」
他抬頭在昏暗的屋子裡尋了片刻,最終落到了角落的掃帚上,他拿起掃帚,往木雕怪物深扎入地板的樹根上拂了拂,果見這怪物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又像掃地般地來回揮動。
木製雕像難耐地騷動起來。
這他娘的是什麼十大酷刑!
「好鄰居,現在不如來說說你的故事?」
陡然之間,謝見星竟感覺自己像個壞人。
沒有吧?
木頭雕像:「。」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它只恨自己是塊不能動的木頭。
疼痛的確無法令它屈服,但是瘙癢能。
它長嘆一口氣,忍住了樹根的難耐,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是第十號,從前愛工作,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愛了。」
「你不再想工作了?」
「我之前很想,恨不得一直一直工作,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有了一種意識,反覆了得了病似的,雖然心裡想著工作,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想要休息。」
「這樣的矛盾很痛苦,而且因為我的不工作,我的同事必須承擔我的工作量,雖然他們很快樂,但是我卻覺得非常難受,因為我把我的快樂分給了別人。」
謝見星同情地看著他。
第十號木雕接著說:「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想死,但是卻又懶得去死,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約也就兩個月吧,我就發現我身上的皮膚起了奇怪的斑點,就像是濕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皮膚變得越來越硬,我不停地在長高,我變得越來越奇怪。」
「我……我開始感覺不到疼痛,有次在整理場地的時候,我的手按在了一顆釘子上,我毫無知覺,直到同事驚呼起來我才發現,我流了一地的血,但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隨著身體的變化被人發現,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被送到這間怪物宿舍,很快,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起初我是非常難過的,因為被送來這裡,意味著無法繼續工作,我太痛苦了。但是自從我徹底紮根於這裡,我現在已經不再想著工作了,我只覺得成為了一顆不用工作的樹,不用每天出門去跟其他人交流,可太他娘的舒服了!」
「之前我只偶爾想過,如果能夠不用出門,一直待在家裡就好了,沒想到真的能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