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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南楚國遭遇嚴重的人禍。
更悽慘的是,租子還得交。
絕望的老人在深夜清晨自己走入山林;哭泣的婦人割破手指讓快餓死的孩童吮吸血液果腹;逃歸的征夫發現家鄉已經變成了焦土,而動手者就是他的同袍。
但即使這樣,平民也是麻木不仁,很少反抗的。
忍飢挨餓啃草吃土半年過去,秋收讓他們喘了一口氣,交上了借貸的租子,養活了還沒餓死的人,開始期盼第二年的早稻豐收。
這次南楚國和楚國都沒有徵發兵役徭役,地里勤勞耕種的人很多。還沒死的老人和咬牙撐下去的婦孺終於可以輕鬆一些,全家人盼著好收成。
如去年一樣,稻子又黃了,楚人的臉上又出現了期盼的神情。
然後雨來了。
各地楚地官員和封君紛紛搭建祭壇,奉上珍貴的貢品,祈求上天趕緊收收神通,不要禍害百姓。
他們情真意切。
他們禱告著禱告著,伏在泥水地上痛哭流涕,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但無人像朱襄一樣,率領家丁秦兵幫助農人收割。」春申君黃歇冷笑,「祭壇華美堅固,農人手中卻無收割農具;祭壇上酒肉豐盛,賑濟糧中連糠皮都比沙石少;他們天天在祭壇上對上蒼哭泣,升起高高的火焰,祈求上蒼垂憐,卻無人幫農人燒個窯烘烤糧食。」
黃歇狠狠將酒杯擲在地上:「項將軍,你這兵是借還是不借!」
項燕看著地上滾落的青銅酒杯,沉默不語。
黃歇道:「我用封地中五座小城和你借兵。」
項燕眉頭顫動了一下,無奈道:「春申君,你這是何苦?」
黃歇道:「不是我何苦,是楚民何苦。」
項燕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成為朱襄的友人,變化就這麼大?」
黃歇反問道:「為何不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朱襄讓我看清了自己。」
他深呼吸,站起來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雖重富貴,也看得見庶民的艱辛!」
他雙手平端,躬身與地面持平:「項將軍!歇用五座小城借項將軍的兵一用!」
項燕再次嘆了口氣,起身將春申君扶起來,道:「不是我不願意借給你兵,實在是上次打敗,楚王對我有諸多不滿。我不敢輕舉妄動。」
項燕被楚王冷落了。
不是因為焚城遷民,也不是因為潰兵成匪患。
這種事很常見,不會有哪個國君會為這點小事生氣。
雖然有士人憐惜楚民之苦,也有人寫文章抨擊項燕,但春秋戰國五百多年的戰亂,庶民之苦太多了,多得大部分人習以為常了。
若不是現在有個體恤平民,也出身平民的朱襄公橫空出世,連抨擊項燕的聲音都沒有。
楚王冷落項燕,只是因為項燕戰敗了而已。
其實項燕雖然沒有攻下廣陵城,但拔除了長江北岸除了廣陵城之外所有城池,功大於過。
但楚王早就忌憚項燕聲勢過大,此次只是借題發揮。
項燕一邊被士人抨擊殘忍,身為楚人居然殘害楚人,一邊又面臨楚王的故意打壓。所以回到陳都後,他閉門不出,低調避禍。
不過項燕仍舊緊緊攥著兵權,項家的精兵仍舊是楚國最強的一支,即便是楚王也不敢奪。
春申君為支持楚王,改封地為郡縣,只管理行政和財務大權,交出了自己的兵權。
楚王不願意動兵幫助收割,春申君只能來求項燕。
但即使春申君承諾將封地割據一部分給項燕,項燕還是拒絕了。
春申君以袖掩面,哭著上了馬車。
項燕送春申君車駕離開,表情有些難堪。
項燕身邊的族人都面露不滿,說春申君怎麼學了庶民朱襄那點見不得台面的仁慈,居然讓士人下田幫農人收割,簡直丟盡了封君的臉。
但項燕的心卻動搖了。
他想起了在戰車上東倒西歪,狼狽不堪的長平君。
世人都稱讚長平君,連廣陵城的楚人都願意為長平君赴死。他真的能否認長平君那些絲毫沒有貴族體面的行為嗎?
項燕靜坐一夜,第二日點了三百奴僕借與春申君。
只是奴僕,不算丟了貴族的身份。項燕想。
春申君駕車在陳都哭著「乞討」了好幾日,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
礙於春申君臉面,這家借一百奴僕,那家借兩百家丁,太子啟還向楚王求了一千奴隸。春申君湊了五千人,終於能成行了。
太子啟送春申君離開時,遞給春申君一塊令牌,道:「憑藉此令牌,春申君可在楚國任意郡縣糧倉獲得糧草補給。珍重!」
春申君知道太子啟為在楚王面前求得這塊令牌,在宮門前跪了一天一夜,跪得暈厥過去。
他有一種吾道不孤的暢快。
「交給微臣。」春申君拱手躬身,「太子珍重。」
春申君領著雜牌軍離開,去幫楚人搶收稻穀。
雖然已經晚了幾日,許多稻穀可能都已經生芽,但只要去做,亡羊補牢,總比袖手旁觀好。
楚國的饑荒在春申君的奔走下暫時壓制,又暫時歸於平和。
南楚國繼續混亂,但貴族卻過得更好了,得到了許多土地和奴僕,充實了軍隊和家丁。
雖然有大批楚人流離失所,但這些楚人都湧向了廣陵城,沒有給南楚國君臣造成太大麻煩。<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