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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起沒說話,朱襄繼續道:「聽聞趙軍被圍。以長平附近地形和秦、趙兩方兵力,若秦軍要包圍趙軍,只能在丹水北方的河谷地帶。現在秦軍的主帳卻在百里石長城下,這說明趙軍已經降了。從這裡再往南去,就是已經投降的趙軍軍營。」
白起直起身體,不住打量朱襄。
他故意急匆匆把主帳搬到這裡來,就是不想讓朱襄路過能看到趙軍的地方,隱瞞趙軍已經投降的事。
如果朱襄知道趙軍投降,那他在這場談判中就會進入劣勢,這不利於君上看出朱襄的真實才華。
「你知兵?」白起問道。
朱襄搖頭:「我只能在輿圖上談兵,不算知兵,更不能掌兵。」
白起道:「你能一眼根據長平地勢推測出戰況,已經比趙括強。」
朱襄再次搖頭:「趙括掌兵恐怕比我強。慈不掌兵,我就算知道該如何取得勝利,也不一定有那個堅韌的心智,命令手下的將士兵卒去送死。」
白起表情不變,秦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怎麼覺得,朱襄是在罵白起殘忍,為了勝利讓王齕當誘餌呢?不過朱襄就算能推測出趙軍已經投降,也不應該知道戰場的細節。
白起問道:「你能否猜出我如何引趙軍入山谷?」
朱襄想了想,道:「雖說趙括沒有實際掌兵的經驗,但熟知兵法,不會不知道河谷容易遭遇伏兵。他若出兵,定是有不可放棄的誘餌。或許武安君是讓原本的秦軍主將王齕,領著接近至少三四成的秦軍,再用樹枝或者鑼鼓造出巨大聲勢,讓趙括以為進入河谷的是秦軍主將王齕率領的秦軍主力。」
秦王放在腿上的手抓了一下下袍的布料。
他在心裡質問子楚,這就是你說的朱襄只擅長種田?!
哦,孫兒說的不是朱襄只擅長種田,是除了種田,做其他事都會倒在因別人嫉妒而起的陰謀詭計上。
白起沉默了許久,又問道:「你看到秦軍主帥親自拔營,難道不會去追擊?」
朱襄的語氣中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武安君雖不在戰場,又不是不在人世了。即使沒有打探到武安君來到戰場的消息,但秦軍主將親自去了一個容易被包圍的地方,我肯定會想到,除了武安君,誰還能讓他當誘餌。」
白起道:「有可能不是誘餌,而是秦軍無法攻破趙軍陣地,兵行險招從北方繞行到趙軍營地後方。」
這下輪到朱襄沉默了。
他咬牙切齒地問道:「難道我猜對了?王將軍率兵進入河谷,趙括覺得秦軍是傻子故意送菜,於是命令全軍追擊?」
白起慢悠悠道:「我命秦軍且戰且敗且退,趙軍一路高歌猛進。」
朱襄深呼吸了幾下,壓下了心中的憤怒和悲傷:「愚不可及!」
趙括論兵時頭頭是道,怎麼上了戰場,就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這水準比起他論兵的時候差遠了啊!他怎麼就能以為有過許多戰績的秦國宿將王齕,居然能愚蠢到自己鑽進死地?!
白起同意:「確實愚不可及。不過他居然全軍出擊,倒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朱襄表情古怪:「圍住了吃不下,只能等援兵?」
白起嘆氣:「你確實知兵。掌兵可以練,你可以嘗試一下。」
朱襄:「……」被武安君誇獎了,我是不是該插一會兒腰?
朱襄收起心中的怪話,問道:「以我的推斷,趙軍應該還能支撐,趙括不會投降。而且他若投降,他留在邯鄲的族人肯定全部會被處死。趙軍怎麼會降了?」
白起道:「你再猜?」
朱襄:「?」
如果不是看白起的表情十分嚴肅正經,他都以為白起在逗自己玩了!
朱襄道:「猜不出來。」
白起點頭:「還是有你猜不到的事。你要來換戰俘,準備了何種說辭?」
朱襄從懷裡掏出一疊折好的紙,跪著往前走了兩步,雙手呈上:「我想說的都在紙上。」
白起毫不畏懼朱襄會刺殺他,坦然接過紙,一邊展開一邊道:「何為紙?」
朱襄道:「用草木製作而成,能書寫文字的東西。武安君看了就知道了。」
白起看著紙上工整的字跡,道:「原來如此。紙比竹簡木簡更易書寫和儲藏。」
秦王的手攤開又抓緊,桌子下的下袍都抓皺了。
什麼紙?寡人怎麼沒聽子楚說過!
白起看完內容之後,將紙遞給已經快坐不住的秦王:「先生,你是文人,比我更懂這些。」
秦王趕緊接過紙,把紙正面反面反覆摩挲了一下,抬頭道:「這紙是否難製作?」
朱襄道:「難也不難。我已經將造紙術交予墨家的相和,公可向他詢問。」
秦王激動道:「你知道這造紙術有多重要嗎?你就這樣把它交給秦國?!」
朱襄點頭:「造紙術也是我請求秦國不要阬殺趙國降卒的條件之一。算是定金?」
秦王乾咳了一聲,裝出平靜的模樣:「趙人已降,我秦國怎麼會阬殺降卒?」
朱襄道:「秦軍自己都要斷糧了。秦國也因為連年征戰誤了農事。秦國不殺趙人,是將趙人當奴隸送回秦國,餓死秦人供養趙人?還是將趙人送回趙國,等趙國再用這支老兵組織軍隊?」
秦王有些無語:「朱襄,你究竟是來請求秦國放過趙軍降卒,還是讓秦國殺了他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