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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面,一老一小悄悄探頭,又悄悄把腦袋縮回去。
蒙武和藺贄蹲在樹旁邊的灌木後面面面相覷。。
蒙武:至於嗎?就不能走出去,光明正大地聽?
藺贄:哈哈哈哈哈朱襄會不會被君上揍?
韓非沉思了許久,聲音低沉:「沒有。」
朱襄道:「庶民和貴族之間,隔著天涯海角呢。」
他笑了笑,道:「我回趙國之後,立刻就被下獄。不是什麼讒言,趙王是真的想要殺我。我能理解趙王的心思,我這個庶民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就襯托出之前幾年他的有眼無珠,哈。王的尊嚴比賢才重要多了。更何況我還是政兒的舅父,可能和政兒一同回秦國。」
「這個賢才可能對我有怨憤,而且和他國沾親帶故,如果是其他王,也會殺了我吧?」朱襄幽幽道,「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對不對?」
韓非低著頭。他想說不對,但他心裡說對。
如果這樣的人在韓國也是必死無疑。韓王不會留下這個不穩定的因素。
「朱襄公的頭髮,因此、因此白了?」韓非問道。
朱襄搖頭:「沒有。我才不會一個傻叉趙王的愚蠢行為白頭。」
韓非:「啊?」直言辱罵了嗎?
朱襄道:「趙王派暗衛來殺我的時候,獄吏獄卒為了保護我赴死。」
他用手比了比長度:「那麼長的鑰匙,獄吏為了不讓人找到,生生吞了下去。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剖開。」
韓非身體一抖,抬頭看著朱襄。
朱襄道:「邯鄲城郊的農人為了我入城攻打監牢,他們是犯了忤逆的重罪,甘心為我赴死啊。」
韓非看向朱襄的頭髮,又看向朱襄的雙眸,看著朱襄眼底的悲哀。
「我離開趙國的時候,趙人徒步相送,腳底都被磨破了也不肯回去。我跪著請求他們離開……」朱襄道,「我回到趙國拜祭藺公,得知趙王命1人拔了冬麥,凍死了我留下用於救荒的土豆種子。貴族有很多糧食,卻不肯救濟平民,而是坐等平民餓死好占有平民的土地……」
朱襄手抓著胸口衣襟道:「廉公為了救下更多的趙人,自毀名聲屠戮燕國,將饑荒的代價轉移給燕國。你說我的頭髮能不白嗎?」
韓非閉上雙眼,道:「我知道、朱襄公,為何不肯,教我。」
朱襄微笑道:「我和你說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不是不收你為徒,而是不會收任何人為徒。」
「這個時代王至高無上,貴族高人一等,庶民還不如牲畜值錢。我更看重庶民,這不符合實際。即使我選擇了現實,但心中仍舊記得,我就是庶民。」
「我的徒弟接受我的思想,要麼背棄我,要麼與我一樣,因為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而痛苦萬分。」
「不,你們會比我更痛苦。因為你們有家族、有親人的牽絆,理想和現實更加割裂。」
朱襄鬆開抓著衣襟的手,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膀:「所以別學我,去學立足當下的知識。荀子治國的理念就很合適,既超出這個時代,又不會超出太多。」
韓非終於明白了朱襄的拒絕。
他不是拒絕自己,不是認為自己不夠資格學習他的思想。
「朱襄公、朱襄公認為我向你求學,就一定會成為、成為你嗎?」韓非問道。
朱襄道:「你不會成為我,但一定會被我影響。因為你天賦極高,將來一定能成為比肩荀子的人……這句話不要告訴荀子。」
韓非想擠出個笑容,但笑不出來:「朱襄公就這麼確定、確定你的思想正確,我一定會學?」
朱襄點頭:「當然。」
朱襄看向遠方:「我看得見,近兩千年後我的理想一定會實現。所以我能忍受現在,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你們看不到遠處的光,只能看到當下的黑暗,所以我不能教導你們,讓你們也一頭白髮。」
朱襄指著自己的頭髮,笑道:「雖然我認為白髮挺好看,但親朋好友會擔心啊。我正在竭力嘗試如何把頭髮變黑。」
韓非理解了朱襄的痛苦。
但他不能理解,為何朱襄還能笑得出來,而且這笑容並不是偽裝。
「好了,好好向荀子學習。不過如果你若有問題想向我求教,我也會指點你。」朱襄笑道,「我不收你為弟子,但在學識上對你指點一二,我還是能做到。不過韓非,你真的要繼續求學嗎?」
韓非問道:「為何、為何不能?」
朱襄道:「學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清醒。而清醒的人,一定會痛苦。」
韓非再次垂下頭:「清醒……清醒韓國必定會滅亡嗎?」
朱襄道:「西周時諸侯並立,以周天子為尊;春秋時諸侯爭雄,霸主由周天子承認,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一種吧。這時候,諸侯就已經想成為夏末的商、商末的周了。春秋時諸多國家被吞併,戰國時兼併戰爭加劇,你是韓公子,應該知道各國上層都以逐鹿中原,取代周朝為目標。」
韓非不語。
朱襄又拍了拍韓非的肩膀,道:「周朝陷入分裂,之後勢必會再次統一。韓國在三家分晉的時候沒能吞併其他二晉,先天不足,無論哪個國家開啟了統一的進程,勢必會先攻打韓國。你追尋的越久,就會越痛苦。現在回家,不要再思考這些事,說不定韓國會在你死後才遭遇危機,你就不用為了看不見的危機而痛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