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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非常慷慨地把幾盤南瓜尖賜給了藥園。
然後藥園的弟子們更生氣了。
這什麼人啊!挑釁是不是?!
朱襄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老秦王是良心發現,還是故意挑釁了。
「稷翁,真的很無聊嗎?那稷翁要不要去管理後勤?把夏同換下來?」朱襄提議。
秦王道:「這是給他的磨礪。」
朱襄絞盡腦汁:「那稷翁和我一起去巡視田地?」
秦王想了想,實在是無聊,便同意了。
朱襄找了一匹小矮馬讓秦王抱著政兒坐著,自己牽著馬去田地巡視。
秦王不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交流,大多時候都板著臉等著朱襄和人嘮嗑,觀察朱襄私底下的言行舉止。
秦王對嬴小政道:「你舅父現在和在長平的時候沒區別。」
嬴小政回答道:「舅父現在和在邯鄲的時候也沒有區別。」
秦王道:「他已經是長平君,應該有區別。」
嬴小政道:「但舅父就是舅父,沒辦法,已經定性了。」
說完,他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舅父說,這叫土豬吃不了細糠。」
秦王嘴角狠狠抽搐:「真是你舅父自己說的?」
嬴小政皺著小臉反問:「稷翁,除了舅父,還會有誰說這種話?」
秦王一想,好像除了朱襄真的沒誰了。
他安靜下來,又陪著朱襄逛了幾日。
「政兒,朱襄一直這麼有耐心嗎?」秦王問道,「他現在和那庶人說的話,昨日剛說過。」
嬴小政道:「舅父一直這麼有耐心。才兩遍算什麼?我見過舅父在蜀郡的時候教一個農人種水稻,一個簡單的施肥流程,舅父說了五十七次,我數了。」
秦王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他不知道自己該是震撼朱襄居然這麼有耐心,還是震撼嬴小政居然無聊地數這個。或許都很震撼。
秦王問道:「你舅父難道就是天生聖人嗎?」
嬴小政道:「我很想說是,但舅父自己說他這樣的人,世上多的是。他只是運氣好有我這個外甥,遇到了曾大父那樣好的國君,能發揮出自己所長,踐行自己的理想,所以才成為別人口中的聖人。但他其實離聖人差得遠,他就是一個種田的。」
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真是奇怪了,我怎麼沒見到他說的『世上多的是』的和朱襄差不多的人?」
嬴小政道:「我也是這麼想。但舅父說得很肯定。」
嬴小政沉默了一會兒,道:「或許真的有,只是我們沒看到,而這個世道也不需要。」
聖人有朱襄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還有更多的聖人,不為自己所用,就不應該存在。
聖人的號召力太強了。
跟著舅父出遊這段時間,嬴小政看到了天下庶民歸心,看到了天下英才投奔。
這是他的舅父,舅父收攏的民心就是他的民心,舅父麾下的英才就是他的英才,所以他不會忌憚,只會高興。
但這個聖人是別人,嬴小政只會起殺心。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臣子,他也會起殺心。
親人和臣子都會有私心,但他的舅父後代只有他一人,所以他不懼怕舅父有強大的力量。
但對老秦王而言,也是這樣嗎?
嬴小政抬起頭,仔細看著他的曾大父。
夢境中的自己從未有機會看到這位充滿了傳說,毀譽參半的老秦王。
他見到了,感受到了這位老秦王的威壓、英明和多疑。
年老的帝王就是這樣嗎?自己將來是不是也這樣?
夢境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經這樣?
「政兒,我很羨慕你有這樣的舅父。」老秦王道。
嬴小政笑道:「很多人都會羨慕嫉妒我。」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真心為曾孫開心的老人。
或許他此刻的確是真心的。
他已經老了,越老越恐懼,但也越老越灑脫。
他會防備太子柱,甚至防備已經成年、羽翼漸豐的子楚,但這位小小的曾孫,一直不是老秦王防備的對象。
政兒是他的曾孫,就算成為秦王,那也是第四代的秦王。若要忌憚,也該是子楚去忌憚,而不是曾祖父忌憚。
老秦王對嬴小政使出的手段,一直不是因為嬴小政,只是因為朱襄。
身為君王,即便他知道朱襄沒有私心,知道朱襄凝聚的力量都會成為秦國的力量,但有一個天下人人人稱讚的聖人臣子,他仍舊會習慣性的忌憚。
這就像是他曾經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
他難道不知道白起沒有反意,不知道白起即便與他舅父為友也不會改變對自己的忠誠,不知道白起視自己為恩主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和秦國?
他都知道。
但他仍舊會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並非白起之錯,只是白起在秦國軍中聲望太過,動搖了秦王的威信。
他時不時地敲打一下朱襄,也是這個原因。
「政兒,如果你手下的人功高蓋主,你會如何?」朱襄走到稍遠的地方與農人攀談,秦王才問道。
嬴小政難得在老秦王面前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像孩童的清淺微笑。
「曾大父,我的功德不會有任何人能超過,所以我無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