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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深深嘆了口氣,道:「我所說的是秦國目前面臨的困難,是實際存在的事,所以我不會報僥倖心理,以為秦國會留趙軍降卒一命。在武安君眼中,秦國和秦人才是第一位,什麼名聲,都是次要。」
秦王看了白起一眼,道:「武安君確實如此。沒錯,武安君就是要殺降卒,你憑著這一張紙,就能說服武安君?」
武安君白起:「?」
我們剛才不還說不殺了嗎?行,你是君上,你說了算。你說我要殺,那就是我要殺。
白起頷首,認了這口鍋。
朱襄道:「公請看看紙上寫的字。」
他疑惑,這人究竟是誰,居然得白起如此敬重,還尊稱為先生?難道是秦軍的監軍?
秦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看朱襄寫了什麼,趕緊低頭看字。
朱襄所寫的內容,和他出使前與藺相如、廉頗、荀況等長輩所說的內容差不多。
趙軍砍了趙括的腦袋主動投降,秦王本就很難再不要臉地殺掉這群降卒。朱襄這張紙上寫的內容,給了秦王一個寬廣的台階,可以舒舒服服拾級而下。
秦王表情緩和:「你真的能在三月之內種出能供秦軍和趙軍都能吃飽的軍糧?是你那個土豆?」
朱襄不意外秦人已經知道土豆,道:「是。」
秦王感慨:「如果在各地都種上土豆,豈不是世上不會有飢餓的人了?」
朱襄搖頭:「土豆極費地力,且有劣化風險,以如今種植技術,無法久種,只能用於救荒。」
他將土豆優劣一一道來,並詳細解說了如何種植土豆。
秦王和白起皆聽得十分認真。
大帳外,守衛的秦軍都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把耳朵豎了起來。
當朱襄簡略說完時,白起站起身,親自為朱襄倒了一盞水,道:「朱襄,你名不虛傳。」
朱襄喝了一點水潤喉嚨,這水居然還是溫熱的。
「我拿得出手的本事,就只有種田了。」朱襄道,「除了土豆,我還帶了一些小麥的良種,以及我種田的心得,都獻給秦國。」
白起這麼冷漠的人,眼底都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無奈。
公子子楚曾說,朱襄有王佐之才,沒有王佐之智,真是了解朱襄。
哪有這樣的使臣,把自己這一方的底牌一一掀開,直接對敵人開誠布公?
朱襄比白起想像中的還傻。他又拿出一卷獸皮,道:「這是趙王要先給秦國的城池。不過武安君別抱希望,趙王就是嘴裡隨便說說,之後肯定會反悔。」
白起看向秦王。
秦王看向白起。
君臣二人表情夾雜著無語無奈和……些許慈祥,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傻孩子,他當什麼使臣啊,他就是出去買東西都會被奸商坑吧?!
朱襄看著這兩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心裡說自己傻。
朱襄正色道:「武安君是否認為我很傻,什麼都說出來?」
白起和秦王:「……」你難道不傻?
朱襄道:「這些只是我的誠意,是希求秦國放棄阬殺趙國降卒的定金。若沒有這些定金,我一介庶民,如何讓武安君相信我?」
白起道:「只是定金?」
朱襄點頭:「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他看了白起和這位老先生的眼神交流,猜到了一件事,一件讓他很高興的事。
他跪著轉向,朝著老先生叩拜:「庶民朱襄拜見秦王。」
秦王:「……?!」
白起:「……他不是君上。」
秦王給了白起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他發現了,白起真的很不會騙人。
秦王整了整衣襟,道:「請起。你如何猜到寡人的身份?」
朱襄鬆了一口氣。他賭對了。
他直起身體道:「秦國國內已經沒有能支援武安君的將領,也不應該有富餘的老卒。能率領新兵迅速支援武安君,這樣的威望,只有秦王能有了。所以我猜測,秦王親自來到了戰場。我又看武安君和秦王的相處,能讓武安君如此尊重的老者,除了秦王,就只剩下范相國了。」
秦王笑道:「那為何不是范相國?」
朱襄道:「范相國對武安侯不滿,與武安侯不會如此親昵。」
白起眉頭微蹙。
秦王表情略有些驚訝:「先生對白起不滿?怎會?難道你是要挑撥離間?」
朱襄見兩人這表情,心中勝率又高了一層。
他道:「不是挑撥離間。」
他接下來的話,卻不是繼續說范相國和白起,而是問道:「秦王,你有一統天下的心,讓明月所照耀的皆是秦人窗台嗎?」
秦王嚴肅道:「當然!」
朱襄道:「秦王有讓天下國土盡為秦土的雄心,那有讓天下黎民皆為秦民的雄心嗎?」
秦王深深看了朱襄一眼,道:「這有何不同?」
朱襄道:「當然不同!如果天下黎民皆為秦國子民,那麼秦王就要思考,如何在一統天下的過程中,也讓其他國家的黎民逐漸嚮往秦國,安心成為秦國的黎民,不被六國舊貴族煽動反叛!秦王做好了準備嗎?不,秦王沒有,秦國上下都沒有。」
「統一天下不只是攻城略地,更是要統一思想。如今秦國高層外來客卿比關東的人多許多,秦王有想過,他們會助秦國攻城略地,但真的願意讓秦國攻滅他國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