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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的文書中詳細描述了蜀郡因洪災造成的苦難。
他知道庶民的痛苦不一定能打動秦王,便以糧食和水運為理由,請求整治蜀郡江河。
成都平原水網密布,但連通者甚少,都是「斷頭河」。
李冰在文書中說,他想將成都平原的大小河流與岷江打通,這樣水運就能從成都城直達長江,秦國若要運兵運糧去楚越之地就會非常便利。
同時,當遭遇洪水時,岷江的洪峰會被成都平原的水網削弱;乾旱時,岷江就能為成都平原提供灌溉水源。成都平原旱澇保收,糧食一定能比以往穩定增產,為秦國平定六國提供軍糧保障。
李冰寫這封文書十分冒險。
正如他入蜀時所說,郡守什麼都不做,只撫民收稅,大部分都能安享富貴;做的事越多,危險就越大。
想要馴服岷江,甚至讓岷江成為成都平原的灌溉水源,其工程量可想而知。
一條河流上的堤壩或者橋樑就罷了,當地地方官能自行解決。但李冰所說的大工程,蜀郡一地難以支撐,需要秦王下令徵召役夫支援。
秦國與後世封建王朝不同,不僅朝堂風氣功利,秦王只看結果,而且律令十分嚴苛。一旦李冰修建的水利灌溉工程達不到預期,李冰可能就會因為濫用民力財力而身首異處。
李冰寫這封文書,就是在給秦王立下軍令狀,將性命拋到了腦後。
能在三十歲就坐到郡守的位置,李冰並非天真之人。但此刻,他卻決定用命為蜀郡換一個希望。
朱襄不知道歷史中的李冰是不是見到了洪災中的民不聊生,直面天災中人的無力,然後決定向上天宣戰。
但他現在認識的李冰就是如此。
「我來幫你。」對李冰謹慎半輩子,而立之年突如其來的莽撞和衝動,朱襄沒有多言,只簡短道。
李牧拍了拍李冰的肩膀,自嘲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鳥同翼者而聚居,獸同足者而俱行。一起。」
他們是知己好友,他們做過相同衝動的事。這兩件事不知道誰先誰後,誰因誰果。
或許互為因果。
李冰就算已經下定決心,但心中也不免忐忑。友人堅定不移的支持,讓他內心稍安。
知己難求,不看相處時間長短,只看內心。
他有兩位知己,有何懼怕?!
李冰道:「我要鑄造三位銅人測量水位,鑄造我們三人的人像如何?」
朱襄神情古怪:「好兄弟就要一同沉江?不知道你是什麼惡趣味,行。」
李牧:「……行。」捨命陪君子了。
這封信經過驛站快馬運送,也兩月後才到咸陽。還好沒有遇到下雪,否則還會再拖延一兩月。
秦王先公後私,先拆開了李冰的文書。
看完李冰的文書後,秦王沉默良久,將李冰的文書遞給太子柱。
太子柱迅速閱讀後,道:「回君父,兒認為,此事可行。」
秦王道:「此事耗費人力物力巨大,你不擔心他失敗?」
太子柱憨厚笑道:「我不信任他,但我信任朱襄。朱襄憐惜民力,如果此事不可為,他一定會勸阻。李冰說他做不成此事就以命相抵,人皆惜命,如果朱襄有充足的理由,肯定能說服他別這麼冒險。」
秦王頷首:「這倒是。不過寡人不認為他真的想要立功才冒險。寡人來看看朱襄寫了什麼。」
秦王拆開朱襄的書信,然後立刻扶額,又笑又嘆氣。
太子柱心裡癢極了:「朱襄寫什麼了?」
秦王對太子柱招了招手,太子柱起身,屁顛屁顛走到秦王身邊一同看信。
「噗……命令夏同按時吃飯按時喝藥,這,這信應該給夏同看。」太子柱捂著嘴,笑得眼淚花子都冒了出來,「朱襄每天在想些什麼?他把夏同當政兒嗎?」
秦王笑道:「在朱襄眼中,夏同恐怕還沒有政兒懂事。至少政兒吃飯喝藥不需要人監督。」
太子柱出壞主意:「既然朱襄遠在千里迢迢的蜀郡都在擔心這件事,君父何不答應?」
秦王道:「好,寡人就給夏同一封詔令,令他……哈哈哈,令他好好吃飯喝藥,不准挑食,不准把藥倒掉。夏同啊,真是連政兒都不如。」
自從朱襄離開後,父子倆好久沒有湊在一起笑了。他們倆的關係重新恢復成君臣,秦王還是那麼嚴厲,太子柱還是那麼畢恭畢敬謹小慎微。
看到朱襄的書信,他們終於又短暫恢復成了父子。
「原來他們剛入蜀,蜀郡就遭遇了差點淹沒成都城的洪災,而且前一年蜀郡也遭遇了洪災,若不是李冰和李牧守住了兩座重要堤壩,蜀郡差點顆粒無收。」看完令人發笑的內容,秦王看到了這次李冰押上性命也要修大型水利的真相,「朱襄居然還下令殺人了,唉,你說他去什麼蜀郡,又吃苦了。」
太子柱道:「若朱襄和李牧沒有去蜀郡,恐怕李冰此次入蜀會更難熬。看朱襄的書信,他與李冰應該已經成為友人。能與朱襄成為友人的人,骨子裡都和朱襄一個性子。」
秦王道:「是啊,都一樣。藺卿,廉卿,李牧,蔡澤,全都一樣。連藺贄看上去行為浪蕩,或許內在也和朱襄差不多。」
秦王閉上眼,沉思許久。
太子柱肅立一旁,不敢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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