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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王自己都有些吃驚。
他還以為就算有朱襄在,儒家弟子入秦後在咸陽學宮當混子就已經是極限,頂多帶動一些年輕的儒家弟子做官,那些所謂大儒們肯定還是會繼續保持矜持。
荀子居然成為自己身邊掌管祭祀的重臣,這就是擺明旗幟,宣布儒家支持秦國了。
老秦王都想用袖子抹一把臉,看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但現在他要表現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態度,淡然地對待荀子的「投靠」。
有了荀子這個專業人士,老秦王就只需要等待。
荀子甚至貼心地幫他把敕封神靈的詔書都起草好了。老秦王看了荀子起草的「我做這件事我也很為難,但為了天下人,我不得不這麼做」的詔書,默默把自己霸氣十足的詔書撕掉。
他發現,自己以前是不是有點小瞧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儒家人了。
或許儒家的「軟弱」不是真正的「軟弱」,也有可取之處。
秦國一向是以法家學說治國,但這不代表秦國排斥法家學說之外的學說。
秦王怎麼可能成為一個學派的簇擁?歷代秦王選擇法家,只是因為法家好用。
如果有其他學說好用,秦王來者不拒。
這才是王道。
儒家學派自此,正式進入秦國朝堂。
回到小院後,荀子拿著老秦王親手遞給他的朱襄親筆文書,忍不住再次笑出聲。
韓非好奇地問道:「荀子為、為何如此高興?」
荀子道:「我以前以為,朱襄雖學儒,卻並非儒家人。但現在看來,他若不是大儒,這世間還有誰敢稱一聲大儒?」
荀子將朱襄的親筆文書遞給韓非:「不過你看這封文書,或許有其他感受。」
韓非恭敬地展開文書,仔細閱讀。
荀子喝完一杯朱襄從南方捎來的枸杞泡的水後,韓非才放下文書,長舒一口氣,就像是韓非在閱讀時太過認真,一直沒敢好好呼吸似的。
「我以為,以法約束庶民,約束士人,甚至約束王公貴族,約束國君,已經是法家最終的理想。」韓非苦笑,「沒想到朱襄公居然要凡人定法約束神靈。」
荀子提醒:「你居然不口吃了。」
韓非面紅耳赤:「嚇、嚇的!」
荀子大笑:「朱襄多嚇你幾次,你說話就流利了。」
韓非結結巴巴道:「壽、壽命也短了。」
荀子再次大笑。
笑夠之後,荀子道:「規範祭祀一直是儒家在做,但想不到頭緒的事。朱襄為我打開了思路。何為仙神?何為妖魔?利民者仙神,害民者妖魔。既然天子受命於天,那麼自然有權力約束地上小神。祭祀既是對神靈的尊敬,也是對神靈的約束。」
他笑著長嘆一口氣:「希望我能再多活幾年,能看到儒家希望的祭祀體系的完成。」
從天神到地祇,從先祖到先賢,所有神靈,都應該納入朝廷官方祭祀體系。
若能做到這件事,儒家先賢的理想就完成一小步。
「你呢?你看到了這封文書,想要做什麼?」荀子問道。
韓非猶豫了許久,垂頭不語。
荀子道:「好好想想吧。我只是借走朱襄的文書,過幾日要還給君上。你幫我抄寫幾份。」
韓非恭敬道:「是,荀子。」
他發現,以前荀子私下仍舊稱呼「秦王」,現在改稱「君上」了。
荀子離開後,韓非看著朱襄的文書半晌不語,而後抱著頭嗚咽不止。
韓非抄寫了一份朱襄給秦王的文書後,他找來新結識的好友李斯一起多抄了幾份,按照荀子的要求送到咸陽學宮。
之後眾學子爭相抄寫朱襄這封恭請秦王「敕封神靈」的文書,一時間咸陽紙貴。
李斯第一次接觸朱襄的墨寶,晚上裹在被子裡淚流滿面。
他經受的韓非的折磨終於有了回報!
再堅持幾年,他就能在朱襄公回咸陽的時候親自拜見朱襄公了!
或許年輕的士子大多心中都有狂傲之氣,朱襄這封在許多卿大夫眼中都離經叛道的上書,幾乎獲得了所有咸陽年輕學子的認可和推崇。
他們埋頭竹簡,從各處記載中找尋先祖曾經與惡神搏鬥的事。
其他不說,就是大禹治水所斬殺的惡神都數不勝數。以凡人之力比肩神靈,先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甚至自稱最文弱的儒家弟子都能搬出自家先賢的故事來佐證這一點——孔門七十二賢之一的澹臺滅明渡江斬龍,那龍就是江神。
其他學派弟子紛紛用「不愧是你們」的態度回應。
儒家弟子單人仗劍去滅個攔路的惡神,怎麼感覺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呢?是儒家人會做的事!
李斯聽著十分嚮往,思考自己要不要拋棄法家入儒家。
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無奈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君子六藝不達標,恐怕會被儒家弟子恥笑,辯論不贏人,還是算了。
咸陽學宮的儒家弟子提到了澹臺滅明,朱襄也正好遇到了澹臺滅明的門徒。
澹臺滅明雖是魯國人,為了弘揚孔子學說,進入當時還是蠻夷的楚國傳授學問,有三百多人跟隨他。
後世江西會成為文化興盛之地,開科舉之後每朝每代都進士頻出,這就是根源。
隨著李牧在鄂邑站穩腳跟,江水以南原本屬於楚國的地盤逐漸被秦國蠶食,這些儒家弟子也就有機會去拜見朱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