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頁
黃歇將酒罈遞給身後的門客。
留下的門客不多,正好一人分一小口。
然後城門上有人用繩子吊著架琴垂下。
黃歇用腰間長劍割斷繩索,取下琴,與朱襄和李牧一同席地而坐。
黃歇唱《詩經·鄭風·風雨》。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風雨交加,連雞都受到了驚嚇,在這時見到了你,我的心裡十分歡喜,憂愁悲傷都消失了。
李牧只做伴奏,朱襄回了一首《詩經·大雅·盪》。
「蕩蕩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這首詩創作的目的,是借文王說商紂,借古諷今,諷諫周厲王。
朱襄唱此詩,當然也是借古諷今,諷刺楚王,和與楚王一樣昏庸的國君們。
黃歇聽完後,再次大笑。
都要死了,他對楚王的敬畏就少了。
他想通了,他是為楚國而死,為祖輩生長的楚地而死,為奉養他的楚人而死。
死得其所!
黃歇把琴放下,起身對朱襄和李牧作揖,微笑道:「謝長平君和武成君相送,歇,去了。」
李牧拉住朱襄,對朱襄搖了搖頭。
朱襄雙手握緊,閉上眼睛,緩慢回禮。
李牧這才鬆開手,向黃歇作揖。
黃歇理了理衣袍,用手當梳子梳理了一下兩鬢散發,又端正了高冠,繫緊了纓繩,才邁步走向楚國使者處,接過楚王賜予的短劍。
他低頭看了一眼短劍,然後大笑著將短劍丟在地上,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此劍是楚王還是太子時賞賜於我。」黃歇笑道,「它陪伴我,已經二十年了。」
說罷,黃歇拔劍自刎,仰面倒下。
城門內外,哭聲震天。
朱襄走上前,正要阻攔楚兵觸碰黃歇的屍體時,突然聽見身後劍身摩擦劍鞘的聲音,猛地轉頭。
黃歇的門客居然紛紛拔出佩劍,一併自刎!
第203章 身後事熱鬧
人自刎的時候不會立刻死亡。
黃歇很愛護這柄楚王賜予的寶劍,常常擦拭打磨,劍刃十分鋒利。
劍刃與脖頸的吻痕很深,鮮紅色的血液噴涌而出,就像是細小的泉眼。
但即使是這樣,黃歇也不會立刻死亡。在兩三分鐘內,他還是有意識的。
所以他倒下的時候,看到了楚王使者扭曲的笑容,看到了朱襄臉上的憤怒和悲傷,也看到了朱襄猛地轉頭時,露出的夾雜著驚訝和更加悲傷的神情。
黃歇猜到了門客為他做的事。
他嘴唇翕動,但發不出聲音。
朱襄跪在他身旁,雖做好了成全黃歇忠義的心理準備,仍舊不由自主用手掌捂住了黃歇脖頸間的傷口。
鮮血立刻沒過了他的指縫,將他雙手手掌全部染紅。
朱襄見黃歇似乎想說什麼,俯下身體努力傾聽,可黃歇喉嚨里只發出「赫赫」的氣音。
他讀不懂唇語,卻看懂了黃歇的表情。
黃歇大概是說,他以為朱襄來了,他的門客能和朱襄一起走。
黃歇翕動的嘴唇慢慢地不動了。
他的眼神熄滅了。
原本黃歇的表情是釋然和快樂的,現在他的表情卻定格在了悲痛上。原本應該合上的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雙手呈現按著地面的姿態。
他是想努力爬起來,看看身後發生了什麼。即使他已經猜到了。
當黃歇眼神熄滅時,朱襄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他保持著捂著黃歇傷口的姿勢沉默了半晌,當李牧把手放在他肩膀時,他才抬起頭。
「我沒事。」朱襄對李牧說道。
他想撕下衣袖,為黃歇包紮死後仍舊簌簌流血的傷口。
但古裝劇里總是很容易撕裂的布,他怎麼也撕不動。
李牧嘆了口氣,道:「春申君已經去了。」不用為他包紮傷口了。
朱襄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他的血流干。」
朱襄終於想起自己有佩劍,拔出佩劍比劃了兩下,好像有些糊塗了,不知道怎麼從衣服下割下一塊布。
被春申君門客自刎震撼到的縣令終於回過神,飛奔到黃歇還留有餘溫的身體旁,伏在黃歇身體上慟哭。
楚兵在楚國使臣帶著抑制不住笑意的命令下,再次靠近。
拔出劍後茫然了一會兒的朱襄持劍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擋在春申君面前。
「退兵。」朱襄神色漠然道,鮮血順著劍柄滴落。
躲在楚兵身後的楚國使臣聲音尖銳道:「你有何資格命令楚王的使臣!」
李牧一直抱著已經拔出的刀,好像在等候著什麼。
當李牧聽到一陣尖銳的嘯音後——其他人也聽到了,嘴角浮現安心的淺笑。
他單手握刀,另一隻手伸出手指按住嘴唇,也發出同樣節奏的嘯音。
而後,馬蹄聲踢踏,地面震動。
李牧的騎兵從城池兩側策馬出現,但嘯音並非李牧這支只有幾百人的騎兵發出。
更遠處的地平線上,黑黝黝的人影和隨風飄蕩的旗幟看不出是哪國軍隊,卻絕對不是楚國的軍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