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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庶人,而不是寒士,向來是不會考慮國君好不好的。
他們只是被動地接受自己能看得見的官吏或貴人的剝削,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若活不下去,要麼麻木地等死,要麼逃到其他地方,要麼沒有任何遠見地反抗然後赴死。
現在聽到秦太子與武成君對話的兵卒,卻生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去評價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會不會成為一個好國君。
這僭越的念頭生了根,就拔不掉。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一時的唏噓,給周圍人帶來了什麼。
或許知道也沒什麼,因為這本來就是很小的事,對嬴小政的未來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李牧和嬴小政略微休息了兩個時辰,養了養精神之後,繼續摸著雜草悄悄前行。
直到他們看到楚軍的斥候後,才停下了腳步。
李牧派出了斥候,去查探離楚軍駐紮的地方還有多遠。
待知道只有二十里後,李牧將一萬秦軍分作數十股,由各自隊長自行率領,繞過楚人的斥候,到地圖上標記的一處廣陵城下的村莊會合。
嬴小政感到震驚無比:「自行率領?老師,真的沒問題?他們真的能按時到?」
李牧道:「能。」
嬴小政道:「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啊!」
李牧道:「我帶的兵常在草原獨自作戰,別擔心。」
嬴小政道:「就算繞了過去,那座村莊可能有楚軍駐紮,我們去了那裡,不是立刻暴露嗎?」
李牧道:「放心,我已經查過了,那裡沒有楚軍駐紮。」
嬴小政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老師什麼時候去查過了?就算查過了,老師又如何確信楚軍不會在那裡派斥候?
李牧沒有立刻教導嬴小政。待他帶著嬴小政繞過楚國的斥候,到達那個村莊的時候,才告訴了嬴小政選擇這個村莊的原因。
首先以項燕布陣來看,這裡肯定沒有人駐守;再者這個村莊在項燕命令內遷焚田焚屋的時候反抗太激烈,所以被屠得十分慘烈。
將領一般不怕鬼神,但也會顧忌鬼神。項燕強征了許多長江北岸的楚國流民為民夫和兵卒,就算顧忌這些人的心情,免得他們觸景生情心生反抗,也會遠離這裡。
李牧道:「再者,屍橫遍野的地方容易滋生瘟疫,很危險。」
嬴小政道:「那我們駐紮在這裡就不危險嗎?」
李牧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命人焚燒這個村莊已經高度腐爛的屍體,清理雜草,重新挖掘水源。
秦軍將殘破房屋拆掉作為柴火,燒完屍體後還剩一些,便生火作灶,之後只喝燒開的水,吃熟食。
嬴小政立刻明白,如何避免瘟疫了。
雖麻煩了些,但自己這一萬人只停留十日,村裡的雜草和房屋散落屋樑夠燒。
楚軍其實在這裡放過火,只是他們放火之後立刻就離開,沒有仔細地燒掉每一處地方,也沒有潑油、酒之類很貴重的引火物,所以村莊還留存大半。
這真的是很大的一個村莊,比得過一個小城池了。
嬴小政在村莊裡逛了一圈,還拾到一些殘存的竹簡和兵戈。
看來這個村莊裡的人並非普通農人,而是歸隱山野的士人家族,可能曾經還輝煌過。
現在只剩下一片焦土。
嬴小政對李牧道:「老師,把殘存的竹簡收集起來,派人保護他們的祖墳,再以舅父的名義尋找這一戶人家的後裔,將遺物還給他們,你看如何?」
李牧道:「我只負責打仗,這些事你自己決定。」
嬴小政腦袋偏了一下,在長輩面前露出小兒之態:「既然被我遇見,就是與我有緣,我就幫他們一次。」
李牧失笑:「好。」
嬴小政心血來潮,決定做一樁善事後,又問道:「之前老師不生火做飯,說會引起楚兵關注,為何現在又能生火了。」
李牧道:「項燕知道廣陵城決定守城後,就暫時停止了驅逐楚人北遷,迅速拔營行軍至廣陵城下,好趁我沒回來,一舉攻占廣陵城。所以這附近有許多未離開的流民。」
嬴小政道:「所以不止我們這裡有煙火升騰,附近有人居住的村落,都有煙火升騰?」
李牧道:「流民肯定會躲在原本的村落生活,哪怕只剩下殘垣斷壁。」
他抬頭看著秦兵生火時騰起的煙霧:「處處煙火,項燕又怎會知道哪一處才是秦軍?」
嬴小政覺得老師語有雙關,但沒有詢問。
他帶人繼續在這個廢棄的村莊「探險」,滿懷好奇地發掘這個村莊遺留的秘密。
等見到舅父,他就有故事可說了。
嬴小政本以為自己能在村莊探險好幾日,將這個村莊的秘密全部挖掘出來。
但只第二日夜裡,他就被李牧叫醒,見到了遠方天空中的點點火光。
李牧到達吳郡的時候,項燕還未到達廣陵城。
他們綴在項燕身後,已經在村莊駐紮的第二日夜裡,才是項燕攻打廣陵城的第一夜。
朱襄命人升起孔明燈的一夜。
守夜的秦國兵卒抬頭看著天空,心裡有好奇也有懼怕,還有一些不知道想不起來的熟悉感。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只望了一眼就猜中了:「是長平燈。舅父在放長平燈?是向我們求援?」<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