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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心裡鬱悶的話連摯友都不能吐露,他還能向誰吐露?
韓非坐下,李斯為韓非倒了一杯涼開水。
韓非一飲而盡,然後憋悶道:「朱襄公、朱襄公又笑話我。」
李斯心裡正在扭曲的麻繩心突然停止扭曲。
他眼睛一亮:「朱襄公為人謙和,怎麼會笑話你?」
朱襄公怎麼笑話你了!快說給我聽聽!
韓非鬱悶道:「朱襄公又、又提起晉王。晉王能成庶人,韓王、韓王為何不可?」
李斯差點想拍大腿。
朱襄公說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舉世大賢朱襄公!
「咳,朱襄公只是希望你不要被韓國束縛住,失去展現才華的機會。」李斯虛偽地勸道。
韓非嘆氣:「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用更低沉的語氣道:「朱襄公讓我、讓我想好以後韓國被滅後,如何讓韓王室能重新、重新成為卿大夫。韓王室原本就是晉國的卿大夫,也、也可以成為秦國的卿大夫。」
李斯跟著沉默了一會兒,心裡又開始酸了。
朱襄公對韓非,真像是長輩苦口婆心無微不至地對待即將走入歧途的晚輩。
韓非怎麼運氣就這麼好呢?
韓非道:「你也、你也這麼想?」
李斯動了動嘴角,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便不笑了。
他板著臉道:「我不是宗室,不知道你堅持的是什麼。但與其眼睜睜地看著家族破滅衰敗,不如盡力拼一把。如果秦國滅六國後,韓國沒有機會再成為諸侯,為何不能退一步成為卿大夫?在秦國做官的那些楚國宗室,恐怕也不會人人都為楚國殉國。秦國未來的太后也是楚國人,她也會好好地當太后。」
李斯拿著水杯,將涼開水一飲而盡,澆滅心中的妒火。
「韓國宗室似乎就你一個人才,你若不出仕,韓國宗室恐怕真的會淪落成庶人。」李斯終於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譏笑,「現在他們能享受富貴,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若他們沒了那層身份,就只能靠才華出人頭地。他們有才華嗎?」
韓非看著李斯的神情,抬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由露出譏笑:「你說得對。」
若韓國被滅,他家族中那群蠢貨恐怕什麼都不會做,說不定會活活餓死。
沒有韓國王室、韓國宗室這層身份,他們自身的才能,連秦國普通的小吏都不如。
「朱襄公為你指明了一條能走的道路,他已經對你仁至義盡。」李斯道,「你就算不走這條路,也不要讓他太過傷心。」
韓非輕輕點頭。
李斯道:「我要準備呈給朱襄公的文章了,你先幫我看看?」
韓非勉強笑道:「好。」
幾日後,李斯忐忑不安地上門拜訪朱襄。
朱襄也挺忐忑不安的。
這可是李斯啊!
嬴小政雖然嘴上說著現在不想管李斯,但聽聞朱襄要見李斯後,還是找了藉口翹課,陪朱襄來觀察這個夢中大嬴政的肱股之臣。
朱襄深呼吸:「政兒,如果舅父答不好的話,你一定要幫我。」
嬴小政:「哈?」舅父又在鬧什麼,不過就是個李斯,還能難得住舅父了?
朱襄揉搓著嬴小政的臉蛋減輕緊張。
嬴小政面無表情地拍打舅父的手。
他真想趕快長大,讓臉上兩坨軟軟的腮幫子趕快變平,舅父就沒有藉口再揉搓他的臉了。
李斯到來時,朱襄正襟危坐,沒有再欺負外甥。
以後外甥是李斯的主君,他要給外甥留一點面子。
李斯是一個中年人。朱襄沒有問李斯年齡,但看得出來面相上李斯比自己要滄桑一些。
不過看到李斯身旁的韓非,朱襄還是條件反射地露出面對晚輩的招牌慈祥微笑:「不用多禮,隨意些。請坐。」
朱襄讓李斯坐下後,韓非見朱襄要主動為李斯倒茶,忙搶了茶壺,充當了添茶人。
朱襄公不太在意身份的區別,但韓非可不能讓朱襄在摯友面前落了臉面,不然荀子知道此事後,會連他一起訓斥。
李斯在見到朱襄之前,心裡準備了很多奉承的話。但看著朱襄那一頭雪白的頭髮,李斯一下子語塞,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倒不是被朱襄一頭白髮的來歷感動了,而是朱襄長得不太像個人,他被嚇到了。
雖然李斯遠遠地看過朱襄,但走近之後看朱襄的外貌,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甚至覺得朱襄身邊都自帶霧氣,好像馬上要羽化升仙了。
朱襄身邊還真的自帶煙霧,因為他在腳底下點了兩盤蚊香。
嬴小政細皮嫩肉又微胖,是蚊蟲最愛叮咬的對象。朱襄在戶外的亭子裡見李斯,怎麼可能不為可憐的蚊蟲招引機外甥多點一盤蚊香。
這個蚊香是他與扁鵲一同研究的,用了多種驅蟲的藥草,又加入了一些好聞的香料。現在咸陽宮中也已經用上了這種蚊香。
韓非見摯友因為緊張變得結巴,立刻幫李斯打圓場:「朱襄公,李斯太緊張了。可否先看看李斯的文章?」
李斯忙把文章恭敬地捧著遞過來,雙手都在顫抖。
看見李斯在發抖,朱襄心裡不抖了。
原來李斯比他還緊張,他立刻就不緊張了。
朱襄微笑著接過李斯的文章,道:「不用緊張,你也師從荀子,算來我也是你的師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