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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先生,你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朱襄問道,「藺公很快就會有機會推舉你出使他國,讓趙王看到你的能力。你在擔心這件事?」
蔡澤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將心中的思慮說與朱襄聽。
看著朱襄清澈的眼神,蔡澤心中的猶豫散去。
他想,他可以相信自己唯一的朋友。
「趙國經三代明君耕耘,我本以為,來趙國並能實現心中抱負。」蔡澤道,「但如今的趙王卻顯得十分平庸。民間富戶積攢家產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但散盡家財只需要一個無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留在趙國。」
說完,蔡澤苦笑地自嘲道:「不過我到了其他國家,恐怕也很難被重用吧。」
蔡澤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要讓別人透過他的容貌看到他的才華,實在是太難了。
朱襄思索了一會兒,道:「其實蔡先生心中,有一個能讓你施展抱負的最終去處吧?」
朱襄並不知道蔡澤未來會成為秦國的綱成君。
即便是學歷史的人,也不可能記住歷史上每一個大臣的姓名。何況這個時期歷史長河中的璀璨明星太多,蔡澤實在是排不上號。朱襄對蔡澤的名字並無印象。
他只是通過對這個世界的常識,和蔡澤看的書籍、打探的消息推測,蔡澤有入秦的打算。
蔡澤嘆氣:「你是說秦國嗎?若非窮途末路,誰樂意西去蠻夷之地?」
睡了一覺的嬴小政睜開眼,正好聽到這句話。
他仰躺在舅父重新為他搭好的軟墊王座上,用黑黝黝的眼睛,幽幽地盯著蔡澤。
綱成君,朕記住你這句話了!
朱襄知道這個時代的士子都對秦國有很大偏見。
這並不是因為秦國窮。
朱襄被結伴同行的考古教授推薦過很著名的大秦連續劇,兩人一邊誇讚這部電視劇真精彩真好看絕對是精品,一邊吐槽裡面的硬傷,非常快樂。
看著秦王抓著一把黃土嚶嚶嚶的時候,朱襄都笑出了狗叫聲。
黃土高坡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地之一。正因為它曾經富庶,在耕種技術落後的時代孕育了璀璨的文明,才提前耗盡了潛力,變成了現在荒蕪的模樣。
秦國起於渭河中下游,發於雍州。
戰國時人已經開始為土壤和田地分等級,根據《禹貢》記載,雍州的田被評為「上上等」。自戰國中期後,秦已經是最強的諸侯國之一。太史公也記載過秦國「膏壤沃野千里」。
秦國能這麼快發跡,就是因為地廣人稀,土地還非常肥沃。
所以各國士子嫌棄秦國,只是嫌棄秦國的風俗,嫌棄秦國是蠻夷。
秦國孤懸中原,獨居西北。春秋時期,中原諸國和周王室都將秦國視為西戎,並不當做「同族」。
自周平王東遷之後,秦國逐漸往東擴張,被封為諸侯,試圖融入中原這個大家庭。秦國和他們大相逕庭的社會習俗,仍然讓他國很嫌棄秦國。
比如直到秦獻公時,秦國才廢除了自秦武公起,延續了整整三百餘年的活人殉葬制度。
中原諸子百家對活人殉葬都非常排斥,以儒家為甚。孔子曾經說過非常偏激的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西周時命令禁止活人殉葬,陪葬多用草扎小人、車馬,和現在用燒紙做的祭品類似。春秋後,各國諸侯陪葬攀比之風盛行,出現了人俑陪葬。
孔子怒批這種殉葬制度的退化。現在你都用像人的人俑陪葬了,之後你是不是還要用活人殉葬啊?!斷子絕孫吧你!!
從孔子的憤怒,就可以看出恢復活人殉葬制度的秦國,在有識之士眼中是多麼野蠻和噁心。
哪怕現在秦國已經廢除了活人殉葬,但秦國的曾經也讓仁人志士將其作為最後的選擇。
即使蔡澤是一個只求自己富貴的人,對於秦國的名聲仍舊非常躊躇。
選秦國求仕,基本就證明自己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把禮義廉恥都拋棄了。對於這個時代的士子而言,這就預示著他們之前人生徹底失敗,才會連臉都不要了。
朱襄將睡醒後,使勁用眼睛瞪嬴小政抱到懷裡。
還不到兩周歲的嬴小政按理說不太可能聽得懂他和蔡澤的對話,但以傳說中始皇帝的神異和小心眼,朱襄還是把嬴小政當做有清晰思想的成年人,對嬴小政講述蔡澤為何不願意去秦國。
嬴小政癟嘴:「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朱襄笑道:「祖宗挖坑,子孫要建房子就得先填土,沒辦法。」
嬴小政繼續癟嘴:「再者,周不也發跡於鎬京!」
朱襄解釋道:「所以周曾經是西伯。周的第二位君主周成王便在中原建造了新都成周。」
成周即洛陽。
一同出差的考古老教授曾抱怨,鎬京考古發掘成果非常少,一度讓一些學者「華夏的歷史是偽造」的言論又甚囂塵上——這次他們說西周也不存在了。
還好後續挖掘堵住了他們的嘴。
周入主中原之前也與秦一樣被視作戎狄的同夥,入主中原之後就陷入兩難。一邊他們非常想洗去身上曾經戎狄同夥的身份,希望將都城搬到中原;一邊他們又認為如果自己這麼做,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曾經別人說他們是戎狄同夥的污衊?
在這種矛盾心思下,他們雖定都鎬京,但鎬京一直都是「過渡性質的國都」,城鎮建設遠不及成周繁華,所以鎬京的考古挖掘成果才那麼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