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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聞春申君曾想離間長平君與秦王,我勸春申君放棄吧。秦王永遠不會忌憚長平君。」
公子啟又晃了晃酒壺,仰頭喝了一口。他放下酒壺,盯著酒壺中不知道是燈籠還是月亮的影子輕笑。那笑聲有嘲諷,也有一些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同情。
「就算是趙丹那樣愚蠢的國君,若長平君在趙國已經身居高位,他唯一的後代是趙國未來的王,他不慕權勢錢財一心為趙國和趙王,他深居簡出身邊所有人所有事都被國君掌控。這樣的人,誰會去忌憚?」
公子啟並非沒有想過與朱襄私下交流。
即便是秦昭襄王當政時,貴族們互相宴請也很正常。所以朱襄剛到秦國時,自然也收到許多拜帖。
而後這些拜帖全部被秦王的使者送了回去,或許都沒有出現在朱襄眼前。
後來咸陽城的人都知道了,朱襄無論品行還是才華,的確是國士無雙。他也確實深受秦王的信任和喜愛,可以在秦王面前比秦王真正的晚輩還自在。
可他被秦王捧著的代價呢?
是自由。
別看朱襄能夠離開咸陽城,但他和秦王已經有很深的默契,那就是不與任何秦王不允許的人深交,特別是在秦國中樞的卿大夫們深交。
如李冰等郡守,朱襄大可以與其放心交流。
公子啟甚至懷疑,秦王知道朱襄去了地方上,也不會培養自己的勢力。因為太子政就在朱襄身邊。
春申君沉默了許久,從公子啟手中接過酒壺,喝了一口後問道:「公子為何要與我說此事?」
公子啟道:「不是春申君問他的情況嗎?」
春申君道:「也對。那他過得不好了?」
公子啟搖頭:「他或許並不認為自己過得不好。因為他可能不在乎這些其他人會在乎的事。」
自由地與人結交,與更多的人交流,擁有一塊可以自己自由喘息的地方。
這種事,朱襄似乎不在乎。他看上去活得很開心,也是真心對待秦王那控制欲極強的一家人。
所以公子啟勸說春申君,不要再對朱襄用離間計了。
沒用。
如朱襄這樣完全被秦王掌控的人,秦王都不放心,那秦王大概是已經徹底糊塗了。
而秦王不僅不糊塗,到秦王子楚,已經是三代精明人了。
公子啟想著秦國未來還有已經早就嶄露頭角的太子政,他就不寒而慄。
楚國真的有希望嗎?
就算他回到了楚國,楚國就真的能在秦國兵鋒下存活嗎?
公子啟不蠢。他能在秦國受重用,就證明了他卻有才華。秦國官場上可不養閒人。
所以公子啟很清楚,自己和楚國的希望都渺茫。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若是自己當了楚王,說不定會成為楚國的亡國之君。
但他看見楚人來求他,看見來者是號稱楚國的長平君的白頭翁的門人,他還是回來了。
回來與這天下大勢對抗。
「春申君,我會盡力保護你。」公子啟道,「楚國已經很難了,少一個賢臣,就更難一分。我本就看不到希望,若你死在了權力傾軋下,這楚國未來就更沒有希望了。」
春申君低著頭問道:「公子何出此言?只是一些叛亂,很快就能平叛。」
公子啟搖頭:「叛亂不算什麼。我說的是秦國,是秦國統一天下的大勢。」
他從春申君手中把酒壺拿回來,又仰頭喝了一口酒。
然後他抹了抹嘴,繼續笑道:「我在君父離開秦國的前一年出生,在秦國已經生活了二十餘載,對秦國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若非我是熊啟,我已經是秦人。」
「春申君去了秦國,看到過秦國盛世的只鱗片羽。現在的秦國更強大了,秦國的人心也更齊了。這一切,都是朱襄公的功勞。只有一個完全不慕名利,甚至連貴族的尊嚴都不要的聖人,才能輔佐秦國建立這樣的盛世。」
「我曾在咸陽學宮學習,我知道天下統一乃是大勢。這天下已經紛亂許久,早就需要一個雄主統一,結束這幾百年的戰亂。」
「原本楚國有機會,但現在楚國變成了這樣,除非現在秦王子楚和太子政全都暴斃,秦國突然陷入王位爭奪而分裂,否則不管是楚國還是誰的什麼國,都沒機會了。」
「這一切我回楚國之前就知曉的。」公子啟對春申君道,「朱襄公有一項本事,就是看人很準。他若以友相待的人,都是這世間頂尖的賢才。楚國之中,只有春申君能與朱襄公私下喝上一場酒,也只有春申君能得朱襄公一計陽謀,讓君父冷落你。」
「你是朱襄公的友人,所以這話,我只與你說。」公子啟道,「春申君,盡力活下來吧。說不定我倆會成為一對亡命君臣。」
他再次將酒壺遞給春申君。
春申君握著酒壺許久,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他眼睛有些濕潤,心頭有些發熱。
即便是那位被他拼命救回的主父,也未給他以如此熱意。
「好。」
春申君沒有用華麗和誠懇的措辭來表達自己的忠心,只是平靜地淡淡地如此說了一個字。
……
李牧橫刀坐在戰船船頭,手上是從楚都送來的信。
刀太好用,他已經很久不用劍了。
現在他手下的兵卒們也全都用刀,不再用劍。<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