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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下令抄沒了被殺的人的財產,將家人趕出成都城自生自滅,糧食布匹送往堤壩,其餘財務造冊入庫,用於之後的獎勵。
朱襄絲毫不在乎如此懲治豪強,會不會引來豪強報復。如此雷厲風行的手段,讓豪強對這個以「仁善」聞名於世的名士大賢有了新的認知。
成都城短暫的安靜下來,家家閉戶不出。
嬴小政坐在門檻上等朱襄回來。朱襄回家後先洗去了血腥氣,才來見嬴小政。
嬴小政問道:「舅父不是最不願意看見別人喪命,說每個人的生命是最珍貴的物品。你看見人死了,不會害怕難過嗎?」
朱襄摸著嬴小政的腦袋,道:「舅父在邯鄲時,見過許多農人餓死累死;去了長平時,天天都有很多趙人死於傷病;入秦的時候,入蜀的時候,路邊也常常見到屍骨。」
嬴小政使勁搖頭,沒有被朱襄帶偏:「那不是你下令殺的!這些事你完全可以交給我做,或者直接讓官吏去做,為何舅父非要親自去做?!」
朱襄再次撫摸著嬴小政的腦袋,沉默了許久。
在嬴小政再次不依不饒的追問下,朱襄才道:「無論我在不在現場,殺人抄家都是我下的命令。身為成都城內地位最高的人,我去現場更能讓他們服從,所以我不會為了虛偽的心安就躲在別人身後。」
堤壩上,李牧和李冰先後受到了朱襄送來的物資,也得知了朱襄故意放鬆城內護衛,讓城中出現騷亂,然後殺一儆百的事。
「長平君是秦宗室外戚,秦王深愛之,恩寵無人能及。成都城內關係錯綜複雜,有豪強,也有背靠咸陽大貴族之人。只有長平君當著眾人的面,親自下令殺人抄家,才能震懾住他們。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在長平君面前不值一提。」
「他們除非想再引來一次秦軍踏破蜀地,否則只能聽從長平君的命令。」
秦國守堤壩的官吏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都心知肚明。
只要成都城不亂,他們就只需要安心守住堤壩,沒有後顧之憂。
暴雨仍舊傾盆瀉下,天空好像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下的已經不是雨,而是漏下的天河瀑布。
李冰摸了一把臉,正想鼓勵幾句,聽到身後痛哭的聲音。
他回頭,一個役夫跪倒在泥漿中,伏地嚎哭,咒罵賊老天不給人活路。
李冰還不能完全聽懂蜀地的口音,旁邊人為他翻譯。
役夫的老母為了節省糧食,在一個夜晚悄然離開了家,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役夫的老父吃著野草日夜不休,晚上也靠著月光的干木匠活補貼家用,累死在了一個早上;
役夫在離開家裡前,妻和子還說著盼著今年有個好收成,可以吃上一口真正的糧食,但這場大雨和暴漲的洪水眼看就要毀了一切。
他看見又一處堤壩裂開了口子,精神崩潰撐不下去了。
在一個役夫精神崩潰後,堤壩上陸續有人跟著痛哭,指天咒罵。
李冰雙拳握緊,對身邊護衛的家丁道:「和我一起去搬土。」
他沒有鞭撻役夫,與家丁一起抬起役夫丟在地上的裝著土的草籠,朝著堤壩的裂口走去。
堤壩上的人都知道李冰是郡守。
當李冰行動起來的時候,堤壩上的哭聲雖然還在,但役夫們都動了起來。最初精神崩潰的役夫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扛起一塊木頭沖向裂縫。
有身上綁著繩索的水性好的役夫和兵卒跳下裂縫,手拉手減緩水流,讓木樁能夠扎入泥中。
裂縫終於合攏,堤壩熬過了第一日。
第84章 軍屯地南瓜
暴雨在第二日的正午稍緩了一些,但又遇到了新的問題。
這個時代沒有後世那樣的後勤保障。
蓑衣不能阻擋暴雨,窩棚不能阻擋狂風,燒火做好的熱飯會很快被雨水打涼,甚至沒有時間生火,只能就著涼水啃乾糧。
役夫們蜷縮在窩棚中,即便圍著忽明忽滅的火堆,也無法完全烤乾身上濕透的衣服。
即便李冰排了輪班,讓役夫們輪流休息,只第二日,役夫們就沒有了前一日的力氣,身體狀態下降了太多。
李冰身為郡守,後勤保障比役夫強許多。他的帳篷很大,火堆也很旺,回帳篷後能換乾淨乾燥的衣服,晚上還能睡個整覺。
但即便是他,第二日都有些精力不濟。
而洪峰不知道要持續幾日才能離開河道。這不知道未來如何的焦躁,像螞蟻一樣啃噬著他的心臟。
李冰是堤壩上的精神支柱。他再焦躁也不能顯示出自己真實的情緒,還要不斷告訴役夫,洪峰快過了,再過一日就好了。
而天空仍舊下著瓢潑大雨,似乎在嘲笑地面上螻蟻般人類的無謂掙扎。
朱襄第二日頂著暴雨在城中巡邏了一遍,下午離開了成都。
暴雨來臨,不僅要守住堤壩,還要搶收被暴雨肆虐的民眾的財產,保護地里被暴雨沖刷的粟。
朱襄雖然已經定下了保護措施,比如用草覆蓋粟,讓粟不被暴雨把穗打掉,或者直接被泥水沖走。但他仍舊不放心,李冰和李牧守堤壩,他就四處在成都平原重要產糧地巡邏,查缺補漏。
一旦李牧那邊要放棄堤壩,他也好第一時間帶領民眾搶收未成熟的粟。
即便未成熟的粟很難保存,也不能留種。但至少農人靠著這未成熟的粟,能吃一兩個月的飽飯,比什麼都沒有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