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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相如道:「已經領兵的將軍,怎麼會與趙括論兵?他論兵的對象都和你差不多。至於馬服君,馬服子是他的兒子,他已經指出了馬服子的錯誤,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朱襄沉默。
也就是說民科專家只能找網友論證火箭必須燒無煙煤,真正造火箭的人都懶得理他。而民科專家那位真正會造火箭的老父親和民科專家兒子討論一番後,立刻對外說「我兒子不會造火箭,別理他」。
「趙王為何會讓沒有領兵經驗的人去接替廉將軍?」朱襄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
荀況一針見血地評價:「趙王和趙括難道不是很像嗎?趙王對趙括好感甚深,難以理解?」
藺相如很想罵荀況侮辱他的主上。但荀況說的是事實,他只能哼哼了幾聲,把臉撇過去不說話。
「長平之戰並不緊要,趙括若能贏,趙王就能得一心儀良將;若輸,趙括退回趙國,損失的也不過是原本屬於韓國的上黨等地。」荀況侮辱完趙王后,細心分析道,「趙王不是沒有考慮過會輸,只是認為輸得起。」
藺相如嘆了口氣,頷首。
他也是知道這一點,才在發現趙王主意已決之後,才不再勸說。
朱襄嘴唇翕動,最終什麼都沒說。
長平之戰對趙國確實不是很緊要。
後世看地圖,看上黨在地圖上離邯鄲很近,以為上黨是邯鄲門戶,所以趙國必須出兵。
其實上黨是被太岳山、王屋山、太行山圍繞的一處高地。它與邯鄲在地圖上看上去很近,實際上隔著一道太行山脈。在這個時代,太行山脈就是天塹,不可能從這裡行軍。趙國要去上黨,都是要繞行潞水。
上黨從戰國初期,一直被魏韓趙爭奪。雖然上黨位置上處於「天下之中」,文化上是民族起源地之一,但因為地勢和土壤,趙國並未將其列為主要目標。
上黨是魏韓與外界聯繫的要道,對趙國影響不大,在魏韓的兵鋒下,趙國北退,幾乎讓出了在上黨的所有勢力範圍,沿皮牢、端氏、光狼城及泫氏一線修築長城,抵禦魏韓進一步進攻。
所以對趙王而言,得到了祖父、父親丟棄的上黨是他厲害,如果戰敗就退回長城後,也不是什麼大事。
本來上黨就不是趙國的,趙王此次出兵,只是想試試自己厲不厲害。
至於長平戰敗耗費的糧草兵器和兵卒,趙王認為耗費得起,不會影響趙國的國力。
別說趙王,趙國朝中包括藺相如在內的所有人都這麼認為。所以他們沒有竭力阻止趙括領兵,以免得罪馬服子和趙王。
朱襄知道,只要趙括兵敗後能扯回長城內,確實如趙國所想的那樣,即使兵敗對趙國的損害也並不大。
誰會想到長平之戰最終只有兩百多個士兵回到了趙國呢?
六月的時候,趙括還是領兵出發了。
沿著潞水走半個月左右,趙括就該到達長平,把廉頗換下來了。
此次趙括去接替廉頗,又帶了近十萬兵卒。
朱襄坐在田埂上,看著田地里稀稀拉拉的黍稷,目光放空。
六七月的黍稷已經黃了。今年邯鄲附近還算風調雨順,雖然勞動力不多,沒能精心伺候田地,田地里的黍稷仍舊結了穗,等著農人去採摘收割。
仲夏初秋的暖風吹過,金黃色的黍稷嘩啦啦作響,跟著暖風旋了個圈,好像是在向農人招手,告訴他們可以收割了。
較遠的地方,有一個發須枯白,背駝得就像是車輪的老農正拿著豁口的鐮刀,艱難地割著黍稷的穗子。
在他的身後,有一個四肢細長,肚子圓鼓鼓的小孩正俯身撿著地上穗子。
小孩個頭很矮,不需要多努力就能撿到零散的穗粒。將穗粒撿起後,他不顧穗粒上有泥土,也不顧穗粒割喉嚨,悄悄將穗粒塞進嘴裡細細咀嚼,露出了開心的神色。
老農回頭看著小孩在偷吃穗粒,用鐮刀的把手敲了一下小孩的腦袋。
小孩沒有哭。他舉起一片黍稷枯黃的葉子。老農點頭,他將葉子放進嘴裡咀嚼,表情仍舊很開心。
朱襄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動了動。他想站起來,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做。
嬴小政站在朱襄身後,皺著眉頭問道:「舅父,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糕餅給他?」
朱襄道:「別去。現在到處都是飢餓的人,你若送給那對爺孫糕餅,會引來許多人哄搶,危及你的性命。我已經讓人把趙王送回的千金和贈禮換作了糧食,每日以趙王的名義在村口施粥。他們不會餓死。」
嬴小政在朱襄雙腿上坐下,不顧會弄髒朱襄的衣服,抱著雙腿道:「舅父很早就準備好了?他們都能活下來嗎?」
朱襄道:「我很早就準備好了,但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下來。」
嬴小政把肉乎乎的小下巴擱在自己的膝蓋上,不高興地看著面前的田野。
田野上明明有黍稷,卻如荒野一般寥無人煙。
如那對爺孫般努力收割田地的人,竟是很難看得到了。
這並非村人懶惰。家裡沒人勞作,稅賦卻要繼續交。他們辛辛苦苦勞作,又餓又累搶收下來的一點點糧食,交了稅之後就沒有了,而他們勞作之後必須吃更多的糧食。這樣很容易餓死。
村人守著家裡不多的糧食,待在家裡閉門不出躺著不動,就能儘可能地少消耗糧食。若徵收的官吏來了,餓得半死不活的村人就對官吏說,糧食都在田地里,讓官吏自己去收,全都收走,他們一點都不要。<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