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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也好,頭髮也好,指甲也好,說什麼陽氣陰氣,本質上是不將人當人,當做煉丹的材料!」
「庶民易子而食是絕境求生,連庶民都知道這樣做突破了人的界限。那群方術之士打著神仙長生的名號,今日說孩童有元氣,明日說女子有元陰。面對賢明的君王,他們只敢要頭髮指甲;面對昏庸的君王,他們就敢要血肉、要骨頭、要心臟!」
朱襄大口喘著氣,臉色因憤怒而脹紅。
「我知道人人皆想長生,方術之士才會從燕、齊興起後,一路西行到秦國招搖撞騙。」
「亂世皆苦,方士之亂不如天災兵禍。我人卑言微,沒想過主動招惹誰,只要埋頭指導農事,能多活一個庶民是一個庶民。」
「但他們萬萬不該盯上政兒!」
朱襄雙目赤紅:「我非聖賢,誰動我的家人,拼上我這條命,我也要讓他們後悔。」
「殺了一個方術之士,他們還會繼續行騙。我要滅他們的根基,斷他們的道統。」
「即便方術之士不會斷絕,我也要讓他們從貴族的座上賓,變成只能在陰溝里生存的鼠輩。無論他們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有識之士站出來斥責他們。」
「君上,如果真的有神仙,那我是最可能得神授之人。」朱襄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君上可讓他們試試,飲用我的血肉會不會長生,我會不會流盡鮮血而亡,我亡之後會不會招來天災。」
秦王怒視朱襄:「你在威脅寡人?」
朱襄道:「君上,你是政兒的曾大父,雖然對一位國君說這樣的話是僭越,但在我心中,你確實也是我的家人,我的長輩。我只憤怒方術之士亂人倫,害無辜。」
「現在七國有識之士皆厭惡巫術,君上若命我駁斥方術之士,煉丹之道,鬼神之說,七國只會更加對君上更加崇敬。不懼生死,不畏鬼神,方為雄主。」
秦王不由一愣,然後生出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
他面對朱襄時,常常生出這樣的複雜心情。
他知道太子柱曾在私下嘀咕,國君也是人,太子也是人,是人皆有感情,皆嚮往人倫之情,只是沒有人能讓他們信任。
朱襄卻心若赤子,令人安心。
這個世上,恐怕只有一個朱襄敢對自己說,我視你如家人長輩。
也只有一個朱襄,會認為「我視你如家人長輩」,是比「我尊你為君主王上」更高的認可。
朝堂常說藺贄行事過於瘋癲,在秦王看來,朱襄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癲之輩!
他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手掌幾次張合。
在朱襄視野中,秦王在好感度列表明明滅滅,幾度消失。
「朱襄,你不怕死嗎?」秦王問道。
「回君上,我怕。」朱襄道,「但人總有不畏死的時候。」
秦王深呼吸:「就僅僅是方術之士盯上了政兒,他們不僅沒敢想過害政兒的性命,甚至什麼都沒做成,你就要為出這口氣而悍不畏死?」
朱襄道:「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保護家人,就是我的義。傷害發生,悔之晚矣。」
秦王的手從劍柄上放下,高聲道:「政兒,出來吧。」
太子柱抱著政兒,從帷幕中踉踉蹌蹌走出。
他剛才一直牢牢抱著嬴小政,死死捂住嬴小政的嘴,被嚇得心臟都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走路都不利索了。
「太子,政兒?」朱襄先是驚訝,然後苦笑,「抱歉,嚇到你們了。」
「還好還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如此剛烈之人。」太子聽到朱襄的話,心頭一暖。
嬴小政從太子懷裡下來,小手微微顫抖。
他咬了幾下嘴皮,將嘴唇咬出了血,抑制住身體的顫抖,走到朱襄身邊,朝秦王跪下,一言不發。
秦王問道:「政兒,你可有什麼要對寡人說?」
嬴小政仰起頭,雙目同樣赤紅:「舅父說,我還小,現在應該躲在長輩羽翼下學習如何應對疾風驟雨。政兒無話可說,一切依長輩之言。」
秦王道:「你是秦公子。」
嬴小政道:「即便是質子,最差也是束髮之年離開秦國。我不過垂髫。」
垂髫是九歲之前,束髮是十五歲。有哪個秦公子會在不到一歲就時時面對危險?!又有哪個秦公子要在五六歲的時候就因樹大招風而被君王敲打?!
即便有夢中的自己教導,嬴小政都沒想過自己在這個年齡顯露聰慧,居然會引來這等意外!
「政兒自出生起便是質子;一歲便被親母親父遺棄;三四歲舅父差點被殺隨舅母四處躲藏;如今還未到秦公子啟蒙的年齡……」嬴小政深吸一口氣,叩首道,「請曾大父為我做主!」
太子柱聽到嬴小政的話,眼淚一滾,潸然落下。
他跪下道:「君父,讓政兒隨朱襄入蜀,暫且當幾年孩童吧。秦國有君父,有我,有夏同,還輪不到讓政兒操心。待他束髮,再操心不急。」
秦王淡淡道:「大柱,你不適合當王。」
太子柱憨厚笑道:「不,君父,雖我確實與君父不似,王有多種,但我想我也能當好一個王。為王,不過『護國愛民』四字,我能做到。」
秦王道:「你還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諾你能當好一個王。」<hr>